開賽前,主持人在廣播裏說:跑全馬,完成賽事並不是奇蹟,報名才需要最大的勇氣。
當時凌晨五點,我心裏想:對,完成賽事並不是奇蹟,有人報名才是最大的奇蹟!
四十二點一九五千米,是一個怎樣的距離?據説是個報捷的希臘人跑到最後死掉的距離。
亦是由尖沙咀跑過青衣橋、汀九橋、和青馬橋,再從大嶼山經西隧跑回銅鑼灣的距離;也是繞著氹仔與澳門半島跑一圈的距離;今次則是從新加坡商業中心跑到東岸 (East Coast) 盡頭再回來的距離。

那什麼人會報名呢?我想,不外乎三種人:有妄想症的,以為自己好勁;有自殺傾向的,生無可戀;以及,純粹神經病的,以為自己是阿甘。也許,我三種原因都有些。
幾個月前,我經理人「M 吹」忽然跟我說,今天是新加坡馬拉松報名有折扣 (Early Bird) 的最後期限。我心想,哦,點解要到新加坡咁遠跑馬拉松?忽然又想,嗯,新加坡有個無人能及的優點:平!
平,指賽路平坦。當我跑過三號幹線加西隧,又或澳氹大橋的忽高忽低後,我曾對自己說過,不再跑馬拉松,因為膝蓋實在負擔大重。
但新加坡嘛,只會有平路。既然平,那就一不做二不休,我問「M 吹」,你有否跑過全馬?她說她少不更事時,即從未跑過馬拉松時,第一次報名的,便是全馬。她說她當時跑了廿公里,行了十公里,之後抽住筋「躝」(爬) 了十公里,最終都沒有被除名 (Disqualified)。之後亦沒有再跑過。
就憑她的話,我心想,最多跑完半馬,再「躝」半馬。以小弟行山的經驗,正常成年人可以行每小時五公里,即八個半小時行完全馬。小弟跑半馬,大概能跑每小時十公里,所以只要有一半是跑的,便有幾會在五個多小時內完成。
於是便把心一橫,本著人一世物一世的宗旨,報了全馬。
問題是,我根本無時間練。每次練習,只能跑個多小時;「M 吹」的先生亦跑全馬,據說一星期練六十多公里!
所以我對所有知道我跑的人說,我的目標只是跑贏「垃圾車」(Sweeper,大會用來載那些太慢或受傷的選手回會場的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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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開跑了。
我很享受地跑了十公里到東岸,在水站見有一種好像寶礦力的電解質飲品,叫 100 Plus,便忍不住飲了杯。嘩,立即醒醒神!可是再跑多幾公里便知死,不知怎的,肚裏都是氣!點跑?
到了二十公里,好高興跑了整個半馬的距離都狀態很好,沒有停過,時間亦只是兩個小時。身邊竟走著個大會的「Pacer」,身上掛著「四小時」的牌子,意思是你只要跟著他跑,便能在四小時完成。看著日出破曉、聽著蟬鳴鳥語海浪聲、想像路上兩旁大樹給我宇宙的能量、心裏默默祈禱冥想,簡直懷疑身在天堂。
點知,我又為食,忍不住在二十一公里的水站試食了他們的能量補充劑 (Energy Gel),嘩,極濃的甜味,差點燒著喉頭。我立即飛奔去下一個水站,才發現大家都是等有水先食的。於是,離開東岸的整整十公里路,我都是在半反胃的狀態下完成。
其時我的意志還是很強,只是我兩條腿開始很痛了。好在大會除了有頂胃的 100 Plus 和反胃的補充劑外,不斷有 Heat Rub 薄荷膏沿途供應。工作人員會將 Heat Rub 塗在手上,你只要和他們 High Five (擊掌) 便可以取些塗腿,十分有效地舒緩痛楚。雖然初初塗上雙腿時,有被火燒著的幻覺。
由於我每次想抽筋時都拉筋,加上總想快些吃到三十公里水站供應的香蕉,於是順順利利地跑完三十公里。其時只是三個多小時,心裏還想挑戰五小時內完成全馬。
怎料,我竟然跑不動。
很多人說,完成馬拉松,是 Mental (意志) 的問題。那是跑半馬的人才這樣說。跑全馬,亟需體能。我跑了四分三,已不存在意志的問題,亦忍受了個多小時的酸痛,條氣亦很順,所以真不明白為何有力不從心的感覺。也許是雙腳積聚了太多乳酸。總之,我開始要行。
後來「M 吹」兩夫婦跟我說,那叫「Hit The Wall」(撞牆),很多跑手到三十公里時都會遇上。「M 吹」先生在最後十公里時亦覺特別辛苦;當然,他訓練有素,還是能在三個多小時便完成。
禍不單行,我走出了東岸大樹的庇蔭,立即便遇上新加坡特有的挑戰:熱!
當時已是八點幾九點,艷陽高照,溫度達攝氏三十一度。我在走過一個法拉利車場時,幾乎看見海市蜃樓!

於是我在頭暈眼花、邊走邊行的情況下,用了差不多兩小時才走完最後十二公里。這十二公里,簡直是瀕死經驗,彷如地獄,沿途頭袋一片空白;我後來甚至開始看不到路標,連尚差幾多公里都不清楚,結果在最後兩公里才發力跑回去。
幸好完成時還未夠六小時,亦贏了垃圾車幾條街,總算對自己有個交代!最諷刺的,是終點有個一次大戰陣亡的軍人紀念碑,上面寫著「Our Glorious Dead」(我們光榮的陣亡)!
不過今次真的是「空前絕後」,雖說 Never Say Never,我都頗肯定自己不會再報全馬。這種半死的感覺,一生人試一次便夠了;我倒不排除去試試三項鐵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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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記,我的腿痛了整整一個星期,當日更要飛車到牛車水買虎標藥油勁擦,擦到雙腳被火燒一樣,半夜都把我「燒」醒!回港立即跑去做按摩,現在總算恢復正常,只是大腿骨和盤骨未和好如初,至今還是有些面左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