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17

Wool (羊毛記)

羊毛記》(Wool) 是一本氣氛很獨特的小說。故事發生於深埋地底的碉堡內,一遍陰沈;地面的世界早已被毒霧覆蓋,不能住人。在這個碉堡內,卻有一個如祭師般至高無上的技術部門,他們會製造特別的保護衣,幫助想出去的人出去……


小說特別的地方在於,主角死得特快。這邊廂,你還在瞭解他的背景、他的性格、他的工作;那邊廂,他已經死了。翻到下一章,再遇上另一位主角,說時遲那時快,又死了。也許是因為作者在寫這本著作時,正在悼念一位朋友罷。因此,儘管這書像是個懸疑故事,我卻總覺得是作者對信仰的一個質疑:如果天堂是一個謊言,你還會如此安祥地離世嘛?你如何知道那不是一個謊言?憑那些瀕死經驗的紀錄?但那些人畢竟沒有死掉。憑回溯前世的催眠?那會否不過是另一個騙局?

也許我並不特別懂得欣賞「老派說故事魅力」,因此沒有像其他人一樣一拿起書便廢寢忘食。然而,一邊讀,我卻一邊在想那些有關生死與信仰的問題。直至過了大半,我才發覺有位主角竟沒有迅速死去,而小說亦漸漸變成與政治和人口有關的小說。跟最近的電影《末世列車(Snowpiercer) 所提出的一樣,當人口不斷在澎脹,而環境資源又有限時,統治者的選擇也便很有限。

也許有天,我們真的要用丹.布朗 (Dan Brown) 的《地獄(Inferno) 裏的方法,才能有尊嚴地生存下去。

2013-12-04

UnYouTubed (滄海遺珠)

小時候,由於母親喜歡把收音機開著,很早便開始留意流行曲的詞,並經常把寫得好的背下來。好像膾炙人口的:

留住了 蟬在叫 人在笑
離別了 誰在笑 留下了 陽光照耀

又或後來的:

微涼的秋 蕩來傷口 微涼的酒 苦澀輕透
微涼是我 未忘藉口 道別某個深秋

之後,我開始懂得賺錢,有能力買唱碟。還記得有天在街裏聽到:

偶爾天邊太陽雨 雨線飄飄化成詩
每闕新詩 散落我心深處 停留住是情意

我不知道是誰的新歌,於是把它記下並四處「唱」給碟舖老闆聽,可能唱得太差,搞了很久才最終找到那隻專輯。

後來我愛上了某歌手,曾把他所有專輯都買下來,並把百幾首歌的歌詞都背下來。這些歌,不少是滄海遺珠,最近更被說是「又老餅、又冷門」。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些歌在 YouTube 裏都沒有。例如我覺得這首是最有故事性的詞:

今天不知不覺 找到此小城外
無言地望著手中的信 給灑濕在雨中

這歌之後,我覺得能媲美的就只有《哭》。還有這兩首是我以前每天返工都哼著的、最喜歡的粵語流行曲:

浪再起了伏了 淚再湧了盡了
一一都算了 願隨煙雨輕飄

以及:

對吧以前 錯吧以前 現已變不了
窗中輕透 一絲光線 已是明天 明天

可能歌手不領獎,電台就不怎樣會播吧,結果都變成冷門歌。

我也有聽新歌與熱播歌的,但我總是被專輯裏的非主打歌吸引。好像:

夢似煙花 心似水 來和去 實也是虛

又或:

你可會為我哭 但這奢望太可笑
越過麥田夜空飛行中 還掂記誰的心跳

自從有滾石之後,多了很多了不起的唱作人:

豪情與無奈 總期望有人瞭解我
如何能滿足我那平凡卻又飢渴的心

但我仍是會為沒有被派台的歌著迷:

每當曲終人散之後 眼看繽紛色彩變灰暗
我在等待那一份孤獨的來臨
還是等待那一陣寒冷的偷襲
不知道 我永遠不知道

不少歌手出了幾隻專輯便不再唱了,裏面也有不少好東西:

舊愛新傷 誰的愛恨都一樣
誰的承諾不憂傷 誰的多情不迷惘

為此,我還曾經搞了一個《被遺忘的歌詞》的網誌,結果當然不了了之。

古時,有「詞壇二李」,現代,有「兩個偉文」,寫出了不少好詞,大家都熟悉,我也就不再寫了。一直有繼續背歌詞 (預防退化症),在最近背的詞裏,有這幾句:

活得精彩結尾 切勿流眼淚
來讓我詩歌班裡悄然沉睡 這是自然程序……
若一天你活得很累 紀念我過去 為人如此風趣

若你也有些滄海遺珠想分享,歡迎留言。

Impediment (截路空亡)

雖說學過命理,我卻很少為自己起盤。人大了,便自然知天命。好像最近的遭遇,實在太滑稽,我想這大概便是「截路」的意思罷。橫豎截空,做什麼都得個吉,不如花點時間記下,以為自娛。(以下內容含不雅成分。)

在顧問行業,大家都用鴇母 (ママさん) 來形容我的工作:把擁有不同色藝的小姐帶去坐檯見客,賣過好價錢,斷鐘收費。若客人很快完事,我們還可以多賣幾檯,把收入翻兩翻。長期無客買鐘、坐冷板凳 (On Bench) 的小姐,由於使用率 (Utilization) 太低,便會有被辭退的風險。因此,我的工作是不斷保持並提升她們的使用率,而小姐本身是我們最重要的資產。

好難得,我這半年找到不少大客官,滿以為可以賣個滿堂紅。怎料,當我的小姐和客人飲酒唱歌搞了一整晚之後,臨上房前忽然說不喜歡她,要換另一位。好罷,換便換位更當紅的。怎料那位小姐又忽然嚷著要辭職,現在還在談判中。

又有位客人愛上了我另一位小姐。誰不知就在上房之前,那位小姐忽然被選了去做陪審團!一審再審,不知要審到何年何月何日才回來。

另一位日本來的客官,九月便應該簽單的,卻因為他在台灣的同事被發現侵吞公款,於是他簽單的錢亦被凍結了。事情拖到現在。

一位國內來的大客官,去年說要跟我簽張大單子,作中秋節禮物,怎料他在廣州的老婆不斷煩著他,說我們小姐會做的她都會,結果搞到今年中秋都過去了,還未簽。

一位歐洲來的客官,派了自己的財務官與營運官來揀小姐。花了我幾個月,一切談妥,那位客官卻竟被解僱了。

還有一位客官,明明我店只有小姐,他卻讓著要青春少男。另一位有少女不喜歡,卻無端端鍾情於我這個老鴇母。我也不是上了岸不幹,只是我收費太高,他又付不起錢,結果又膠著。

最令人沮喪的,是當我的客人已交了訂金時,橫裏殺出另一班小姐,說要送兩小時服務給他。這個情況還要發生了三次。難道市場景氣真的如此差?

總之搞了大半年,我滿檯都是準備好了的合約,卻總在臨門一腳之時、千鈞一髮之際馬前失蹄。我的大老闆有天過來贈了我兩句:你的障礙總是沒完,你的客戶卻都是「精英」!

命遇截空,真是道行低一點都看不破。

2013-11-21

Adoption (原著改編)

經常提自己,未讀原著,別去看改編電影。若電影忠於原著,那還好,大不了讀書時預先知道了結局而已;電影改編得差,那便慘,看電影時一頭霧水,再讀書時又把改編的情節混進來,總之好好的一個故事全爛掉。最近我便有一次這樣的經驗。

我去了看《天使聖物:骸骨之城》的電影,回頭再看原著,才發現作者要寫的,是一個比電影豐富得多的神話世界。也許內容沒趕上《魔戒》那種大師級數,始終對象是年輕人,但野心絕對是有。電影嘛,只是廉價的模仿而已。我對系列小說一向情有獨鍾,很喜歡完全進入另一個時空的感覺,因此樂此不疲。除了《骸骨之城》(The Mortal Instruments) 系列,我也爭取在看《宇宙生還戰:安達的戰爭遊戲》之前先讀《戰爭遊戲》(Ender's Game)。之後因為太多網民在罵電影,我也就沒看電影了。《戰爭遊戲》的原著,十分精彩,難怪成為美國軍隊指定的參考書。讀的時候,我不斷想起十多年前讀《銀河英雄傳說》的快感。我當時很深刻的,是在太空的陣式由二維變成三維的描述。估不到會在《戰爭遊戲》裏重現。

因為同一個原因,我又讀了另一本很有《銀河英雄傳說》風味的日本系列小說:《圖書館戰爭》。很難想像圖書館有一天會搞到要武裝自己來對抗思想審查。當寫在八十年代的《戰爭遊戲》早已預言思想會在網絡上傳播時,再讀部隊如何拚命守衛書本,總有點滑稽的感覺。

排著隊將會上映而要快讀的系列小說,還有《羊毛記》(Wool),在網上可謂好評如潮,口碑被人用「瘟疫」來形容,當然不能錯過。此外,已經被拍成電視劇、極受歡迎的《冰與火之歌》(A Song of Ice and Fire),以及來年上映的《墮落天使》(Fallen) 等等,都在我的待讀榜上。這些系列小說,由一套三本到十多本不等,加起來能謀殺大量時間。有時真不明白,大家為什麼要迫自己看那些千篇一律的無線劇集。這些系列書中的世界,宏大、深邃、奇詭、壯麗、出人意表、發人深省,絕不是一般劇本工廠能媲美的。

一般我都會選讀英文原著, 但總覺得台灣出版商的封面更勝一籌。


我就是這樣,進進出出不同的世界,放下在世界裏累積的疲憊。

Laugh (笑忘書)

累極的時候,我會拿本書出來讀。就算正在和一大班朋友開派對,我也會忽然坐開讀書。大家都覺得奇怪,以為讀書是很累的事;但對以口技餬口的我來說,可以不說話,靜靜地聽別人 (作者) 說話,是一大享受。

過去兩個月,忙得不可開交,結果失聲一星期,卻還是要天天含著喉糖連續開會九小時。為了保持身心平衡,我於是鯨吞了一堆一直想讀的小說。在此先介紹兩本。第一本就是十分暢銷,中港都拍成電視劇的《蝸居》。出版至今已六年,終於有時間讀。一開始便欲罷不能,一上車就讀到下車,吃飯睡前都不能釋卷,沒幾天便讀完,眼淚流了滿面:不是感動,是實在太好笑了!

看書名,本以為是本寫實而又悲情的傷痕文學,沒想到作者六六能把房價、育兒、小二、貪污等等問題底下的生活,寫得那麼辛辣搞笑。一本能讓我在地鐵裏當眾笑出來的書,絕對要介紹。更難得的,是我在讀完之後,對書中人物竟有些掛念。我已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可知他們有多立體與真實。

第二本讀的,是很新的《不二》,只出版了一、兩年。初見書名,以為是佛學,怎也沒料到是本黃書,而且黃而不俗,看得出作者對佛經、唐史以及文字的造詣。不過,最吸引我的,還是那種國內人特有的辛辣戲謔。也許生活是太苦了,沒有這種幽默感,活下去太不容易。我也是一邊讀,一邊狂笑不止。你大可以先讀作者馮唐寫的後記,便能對他的文風略窺一二。我還因而學懂了不少正音正字:原來「操」的正字是「肏」,粵音「醋」、「屄」粵音「卑」(「hai1」是異讀)、還有什麼是「馬眼」、「菊爆」等等,只能用目不暇給來形容。我絕對同意這本書要成年才讀,否則 AV 沒看過、佛理又不懂,閱歷又不夠,根本就不會看得明白。

馮唐先生的履歷也夠牛逼的,婦科醫學博士、美國工商管理碩士、且曾任麥肯錫顧問公司的合伙人。我想,走一條這樣的路,就算自己沒變成瘋子,寫的東西都不會太正常吧!

無論如何,這些日子,多得這些書,我才沒有徹底瘋掉,真是感恩。

2013-09-29

Backgammon (小遊戲)

生活迫人,連打機都只能選一些小遊戲,幾分鐘搞掂一局那種。不過小遊戲玩下去,也會有不少啟發。以下是只有懂得玩「雙陸棋」(Backgammon) 的朋友才會明白的體會。

運氣好,加上經驗與膽識,勝利有時來得快得讓人措手不及:


有時情況真的很壞,對手手氣好一倍,那就只好小心部署,以策略戰勝力量:


當對手手氣好到這個令人咋舌的地步,還要加注買重你輸時,最緊要的是保持信念,堅持到底,勝利始終都是屬於我們人類的:


得十二分,則是這個遊戲裏最高的分數,至此可算終極了。

2013-09-19

Bookstore (書店老朋友)

很久沒有逛書店了,可能因為我要讀的書一般書店都會不賣罷。

因為公務關係,上星期到了台北一趟做了一場演說,離開時在機場的小書店,走了一轉,感覺像是見見老朋友們一樣。

先入眼簾的是丹.布朗 (Dan Brown) 的新書《地獄》(Inferno)。這書我已讀過,前半實在一般,後半則回復水準。以但丁《神曲》為題的懸疑小說,早已汗牛充棟,不少也找布朗先生寫篇薦文,所以他也是時候自己寫一本了。

黃易黃老先生你好。很高興你又重新寫長篇,《日月當空》亦已出了十多卷了。當年因為盜版猖獗,黃老你決定擱筆,估不到最終還是技癢呢。其實也難怪,你一寫就寫幾十本,每本收幾十元,一個故事要花上千元才讀完,難怪那麼多盜版。看看同行天下霸唱,索性在網上發行,正是「如果不能打敗他們,那就加入他們吧」,結果現在已是中國最富有的作家頭十名。你看,他的新書《河神:鬼水怪談》又出現在你旁邊了。

保羅.科爾賀,好久不見了。抱歉我曾對你近年的書甚為失望,不知這次這本《阿卡拉先師古抄本》(Manuscript Found in Accra) 又如何呢?看故事簡介好像挺有趣的。

噢,奧修大師,你也在這裏?你不是圓寂了嗎?竟然還有新書!《心的十四堂課》說的,仍是那些,而我則仍是那句:「知易行難呀,大師!」

咦,大前研一樣,作為我們一眾企業顧問的偶像,你竟然出了本講退休的書?選舉的失敗似乎真的改變了你的思想呢。之前你寫的《教出孩子的生存力》提到你讓兒子中學時便輟學,思想果然是與眾不同;今次《後五十歲的選擇》叫人三十五歲時便為退休做準備,相信亦有可觀罷。

走來走去,碰到的都是老朋友。有些書長年暢銷,讓喬斯坦.賈德老師 (Jostein Gaarder)、布萊恩.魏斯醫生 (Brian Weiss) 等等長駐在書架上;也有些新進的作家,好像卡珊卓拉.克蕾兒 (Cassandra Clare)、彼得.布雷特 (Peter Brett) 等等,雄霸當眼的書架。但除了打個招呼外,我一本都沒買下來。

都是老朋友、老橋段了,他們要說什麼,我都知道了。

我最近掏腰包買回來讀,而又有感動的,就只有許書寧的《耶路撒冷朝聖日記》而已。

2013-09-18

Heresy (異端)

之所以出現異端與派系分裂,主要來自神學邏輯與人文價值的不兼容。

自古以來,有幾個問題邏輯是解決不了的。首先,如果造物是至善的,那為什麼邪惡會被造?那只有兩個可能:造物不只是善,也包含惡。這個問題,引發了像諾斯底主義 (Gnosticism) 的發展。

其次,不少學說主張「無我」,說生命都是一體,都是神 (或「眾生都有佛性」等等),希望打破「自我」是永恆的概念 (Eternalism),從而打破自私、貪婪、嫉妒、驕傲等惡念。然而,沒有了「自我」,就沒有人會救自己的靈魂,也沒有人去積功德、除惡業,最後流於「虛無主義」(Nihilism)。所以佛教後來分裂出「說一切有部」以及後來的「中觀派」、「瑜伽行」、「唯識學」等流派,希望用「種子識」、「如來藏」等概念,對抗虛無主義;而猶太斯賓諾莎 (Spinoza) 卻因為「眾生一體」這個想法而被逐出猶太教。

再者,不少善惡標準都會隨時間改變,例如種姓制度、女性地位、同性戀等。「所有宗教都導人向善」的破綻在於大家對「善」都有不同的定義。結果出現了「無差異」的思想,目的在平息所有嗔怒與紛爭。如果一切都是假象,只存在於腦袋內,那只要懂得自我催眠,便能使美女變白骨、糞便變佳餚。這種思想,產生出像譚崔 (Tantra) 這種神秘主義,以及後世無數的邪教。

時間的概念亦造成不少問題。如果神超越時間,通曉過去現在未來,那誰人能得救祂便早都了然如胸,又何需勸我們的意志悔改?不少宗教因而出現了命定論,例如當所有東西都是「因緣和合而生」,雖說可以讓我們接受「無常」,放開執著,但也等於無須精進努力,只需一切隨緣。加爾文主義 (Calvinism) 便有所謂「救贖預定論」,後來成為「因信稱義」的基礎,產生了今天的福音派、長老派、浸信會等新教教會。其他和這個問題有關,而曾被公教會定勝成異端的還有說人性性本惡,討論究竟要靠自己還是靠神的恩寵才能得救的伯拉糾主義 (Pelagianism) 半伯拉糾主義 (Semipelagianism),預言世界末日的孟他努主義 (Montanism) 等等。

最後則是有關教主的身分。在原始佛教,佛陀只是凡人一個,試過不同的修練方法後,終於靠自己的「中道」開悟成佛。然而,到了大乘佛教,佛陀卻原來早已成佛,只是為了教導我們修練的方法,才故意走冤枉路給我們看。也有主張佛陀在世的是化身,還有亘古存在的法身、報身等三身說。在公教會,耶穌曾被認為只是神而不是人 (那祂釘十架便可能完全不痛),諸如幻影說 (Docetism);也有認為神只有一個 (而非三個),稱為神格惟一論 (Monarchianism),因此有說耶穌只是被神「上身」的嗣子說 (Adoptionism) 或認為耶穌是「受造神」的從屬論 (Subordinationism),後者包括著名的亞流主義 (Arianism;不少人認為牛頓也是信這個的)。甚至有人從一體論推斷聖父與聖子一起在十字架受苦,稱為聖父受苦說 (Patripassianism)。又有人認為耶穌的思想屬神,身體屬人,稱為亞波林主義 (Apollinarianism);有人則認為耶穌兼具人性與神性,但意志是一個的,稱為基督一志論 (Monothelitism)。如果你相信耶穌亦可能又是人又是神,每天內心神人交戰的精神分裂者,那你便屬於涅斯多留主義 (Nestorianism)。如果你認為三位一體只是水、冰、蒸氣一樣的三個形態,那便叫撒伯流主義 (Sabellianism);又或你認為神性與人性在耶穌內藍加黃變綠,那便是歐迪奇主義 (Eutychianism),統統是異端。

到了這裏,恐怕你都估不到怎樣的學說才是正統,亦分不清眾多學說之間的分別;不過歷史上卻不少人因為這些抽象的東西而殉道,也有不少人因而成聖。

2013-07-13

Ap Jie Lop (不要怕)

無意中在電視看到吉克隽逸演唱的《不要怕》:



非常的喜歡,但無法聽出是什麼方言。上網一查,原來是彝語。遇上新的外語,我立即興奮萬分,立即研究。原來彝語來自漢藏語系。漢藏語系分支為漢語藏緬語,藏緬語再分成喜馬拉亞語吐蕃語。喜馬拉亞語再分呀分,分到倮倮-緬語,最終分到彝語。而吐蕃語,則是經典藏語的源頭。也就是說,縱然受佛教影響,不少藏語是梵文翻譯,但它的文字源頭並非表音文字,而是和漢語一樣,是表意文字。彝語正是由表意過渡到表音的一個混合體。譬如說,這個好像迷你兵團的符號「ꊿ」,正是「人」的意思;這個像開墾的「ꊪ」,正是「種植」。

由於本是表意的文字,所以有別於閃族語系或印歐語系的幾十個表音字母,彝文有一千一百多個字母!著名雲南敘事長詩《阿詩瑪》就是用彝文寫的。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今天的彝文也只表音。仔細研究字母表,不難發現有類似藏文的前加字和後加字的拼法,用羅馬拼音是讀不出的。

如此複雜的語言,恐怕不是一年半載能掌握的了,還是把歌詞直接放在這裏吧:

mu hly pur la
ma hxa jjip la
mge qi ci la
syr qy syr la vex

nyix ke pur la
mu chur pur la
hxie mop pur la vex
cyp kur cyp vit ox
syp shyr cyp hlep op

ap jie lop, ap jiep lop, ap jie lop ap jie
mox nyi ap qyp o
cax nyi ap qyp o
hnax nyi tat qyp o
shax nyi tat qyp o
風起了
雨下了
蕎葉落了
樹葉黃了

春去秋來
心緒起伏
時光流轉
歲月滄桑


不要怕 不要怕
無論嚴寒或酷暑
不要怕 不要怕
無論傷痛或苦難
不要怕 不要怕

Manas (末那識)

好幾個月前又為《香港佛教》寫了篇文,主要是將之前有關記憶的討論放進佛學的框架裏。不過,到文章登出之後,我為了準備一個關於死亡講座,又讀了些別的看法,所以也掙扎過要不要放在這裏。然而,這畢竟是自己曾經有過的想法,所以也就姑且在這裏留個記錄吧,否則半個網誌都要被刪掉!

原文題為「生命,就是記憶」,載於《香港佛教》第六三七期

* * *

在宗教的領域,我們經常遇到一大堆沒法驗證的概念,諸如:靈魂死後會到天鄉享福、死者會連同肉身復活接受審判、人心會被放上天秤、中陰身會隨著不同顏色的光到六道中輪迴等等。相信今天大家都不會相信我們會真的帶著臭皮囊升天或輪迴吧?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輪迴呢?神在審判什麼呢?那超越肉體的生命,又是由什麼組成的呢?佛學裏有個概念,用心理學的說法,生命就是一連串的「意識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

每一天,我們都依靠我們的五官,從這個世界收取不同的訊息,並從中整合出不同的概念。譬如,當我們用眼睛,看到枱上有一個紅色的球體,發出陣陣的果香,我們會把它拿起,用皮膚去感受它的軟硬度,並一口咬下去。隨著「索」的一聲傳入耳朵,舌頭開始品嚐到果汁的味道,我們大腦額葉便形成了「我在吃蘋果」的「意識」。然後,我們將「蘋果很美味」的概念儲存到記憶中。明天醒來,我們會從記憶中憶起蘋果的美味,而再找一個來吃。久而久之,我們也許會每朝出門都無意識地隨手拿起一個蘋果,一邊上班一邊向它咬下去,變成了我們的習性之一。

這個過程,用佛學用語,便是當我們的五根(Sensory Organs)接觸五塵(Stimuli),產生五識(Perceptions),然後,對「蘋果」的認知生起,成為第六識,即「意識(Consciousness)。這六識,都是有生滅的,例如當我們入睡或入定時,便會斷滅。而其中一個斷滅的原因,正是死亡。那什麼東西會超越生死,永恆輪迴呢?

這個輪迴的,叫第七識或「末那識(manas vijñāna),它無間斷地收集前六識的資訊,把資訊整個成一個連綿不斷的意識流。這個,就是我們的自我意識,也就是我們所謂的「生命」、「我」。試想想,當你說「我是一個能幹的人」,那是來自你觀察過去這麼多年的工作,對自己成就的記憶。假如,你的記憶被分為白天和黑上兩組,像《化身博士》(Jekyll & Hyde)一樣,白天的你是個醫生,亦只記得每天白晝發生的東西;晚上則是殺人狂魔,亦只記得每天晚上發生的東西,那「你」究竟是好人是壞人?

在這個例子裏,同一個肉體內有兩條意識流,互相並不認識,可以說是兩個生命寄居在同一個驅殼裏。相信你也會同意,如果要審判,這裏有兩個靈魂;如果要輪迴,則一個上天道而另一個下地獄。在心理診斷中,這種「多重人格障礙」或「解離性身份障礙」(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大眾常誤以為是「精神分裂」)其實是一種記憶的障礙(成因與診治可見《二十四個比利》[The Minds of Billy Milligan])。近年有本很暢銷的小說,叫《別相信任何人》(Before I Go to Sleep),戲劇性地展示了有記憶障礙的人的生活。書中有句說話:「記憶定義了我們」(Memory Defines Us),正道出「我」其實就是一串記憶,也是「我見」或「我執」的根源。

因此,當要探望或安慰一位臨終的病人時,其中一個好話題便是「想當年」。無論過去的記憶是苦或是甜、是成就或是遺憾、甚至不管是真或是假,病人的記憶定義了他的一生,也最有可能是唯一能隨他離開肉體,進入下一個生存狀態的「生命」。

每一個生命,都是一條意識流,承載住一生、甚至生生世世的記憶。當我們能放下「我」,明白我與你與他並無分別,從而不再生起貪嗔癡三毒,讓這條意識流變得純淨,只蘊藏慈悲與大愛,那「我」這條意識流才能流入大海,也就是重回第八識──「阿賴耶識(ālaya vijñāna) 的懷抱。

2013-06-16

Camino (梅花之路)

很多年前,我在這裏介紹過教會四大朝聖之路葵扇之路 (Road of Spade)紅心之路 (Road of Heart)梅花之路 (Road of Club)方塊之路 (Road of Diamond)。當時,在我認識的人裏,只有我在贐明會的一位拍檔有去過「梅花之路」,即徒步由法國行四十天八百公里到西班牙的聖地牙哥 (Santiago de Compostela),也是傳說中聖雅各 (St. James) 的葬身之地。那位拍檔也是踏單車而不是用行的。其他的朋友不少連聽都未聽過。怎料我也曾經寫過的那位舊老闆,竟毅然決定去走一趟,還要用腳走的!

原來他遊山玩水之後,因緣際會,去了非洲做了一年義工,教育當地青少年。回來後決定為那些缺乏書本閱讀的青少年而籌款,所以利用 Everyday Hero 作平台 (大家都可點擊並在網上捐款以作支持),宣布去走傳說中的方塊之路。體力的要求不在話下,但最辛苦的應該是在又濕又冷的天氣、雙腳起了水泡隱隱作痛、以及晚上被其他朝聖者的鼾聲吵著而缺乏睡眠的情況下趕路。我與他的一眾老友,在 Facebook 跟著他四十天,直到他完成,感覺好像自己也行了一遍一樣……辛苦!


苦盡甘來,到最後他參與了終點大教堂裏為朝聖者而設的拉丁彌撒,更目睹那個很大、拋得很高的大香爐 (據老闆說,香爐出動,要得八位朝聖者夾錢請那些工人去搖,才看得到的)


可以去朝聖,著實讓我非常羡慕。不過,在過去這四十天裏,每當我每天奔波勞碌、心力交瘁之時,我都會不期然地想:其實誰不是每天都在朝聖呢?只要你不是為了自己的原故而在努力,好像我老闆一樣,那你便已走在朝聖的路上。

願大家都能走終點,並得到朝聖者應得的祝福。

2013-06-09

Tibetan (藏文)

每次有人問,為什麼要學藏文?我都只會笑笑說:「學來唸咒。」

如果要唸咒,就不能唸錯。藏密咒語,不是詛咒人用的,而是成道用的。佛教三乘中的「金剛乘」(Vajrayana),又叫「真言乘」(Mantrayana)。「真言」(Mantra) 就是咒語,可想而知咒語的重要性。咒語是秘密,所以「金剛乘」又叫「密宗」,有西藏的藏傳與日本的東密等。「金剛乘」與大小二乘的分別主要在於:後者要修很多世,才能成佛 (所以有「一還果」、「不還果」等階段),但「金剛乘」能讓人現世成佛,可謂「成佛速成法」。

如果你以為,只要將藏文字母翻成羅馬字母轉寫,便能讀出咒語,那便錯了。就以不少人聽過的「六字大明咒」為例,六字大明咒的藏文是:

ༀ་མ་ཎི་པད་མེ་ཧཱུྃ

羅馬轉寫為:
om mani padme hum

不少中文翻譯轉寫成:
唵嘛呢叭咪吽

單看轉寫,基本上無可能讀得對。因為在藏文中,但凡後加字是「d」與「s」,便不發音,並把之前的「a」改成「e」。所以「pad.me」應讀成「pe.me」,來自梵文的「padma」,即紅蓮 (白蓮叫「pundarika」、青蓮叫「utpala」,都有不同的名字)。至於「pe」的「p」,並不是一般印歐語中的噴氣音。藏語中噴氣的音翻成「ph」。「p」與「b」都不噴氣,分別在於聲調。用普通話作比喻,「p」是一聲,「b」是二聲。「pa」像「巴」,「ba」像「拔」或粵音「把」。

「mani」意思是「珍寶」。我常想,這個應該是魔術師「mani mani hum」的來源吧。

我曾經寫過,梵文、巴利文、藏文等,都是一脈相承。藏文當然也有自己的土話,但不少佛教用語仍是來自印歐語的根。好像「般若波羅密」的「波羅密」,藏文「phar.chin」:「phar」,即拉丁語系的「para」,對面的意思 (好像英文「parallel」,但拉薩語又把「r」在白讀時讀成長音,即「phaa」);「chin」則是「去」的過去式。「波羅密」就是梵文「paramita」,中文意譯就是「到彼岸」。「彼」當然比「此」勁得多,所以「parami」又有「至高無上」、「完美」等意思。

無論如何,學一種語言的樂趣,就如最近電視播的「極地狂奔」一樣,只有過來人才明白,外人只會覺得你發神經、自討苦吃。特別是學一些沒有實際用途或商業價值的東西,簡直會被社會當成怪物。不過,當你能一步一步地走近古老而神秘的智慧源頭,並開始見證人類文明的演變過程,感覺便只能用「過癮」來形容。

所以,每次有人問,為什麼要學藏文?我都只會笑笑說:「學來唸咒。」

2013-06-01

Quality Time (精心的時刻)

我曾經在《愛之語》裏提過「精心的時刻」(Quality Time)。意思不是要你花很多時間陪伴你愛的人,而是要你陪伴他們時心無旁鶩、專心一致。於是,一起吃飯卻一邊看電視不叫「精心的時刻」、一邊傾偈卻每五分鐘看一次手機不叫「精心的時刻」,反而一聲不響靜靜看著對方對眼睛、聽對方的說話,才叫「精心的時刻」。

到了現在的年紀,不少童年的往事都忘了。家中提起小時玩過的東西、說過的稚氣說話、犯了錯並被痛打的經歷,我很多都記不起。不過,有些畫面我特別深刻。

還記得爸爸以前很忙,為了家庭也為了事業,除了白天的正職,還有兩晚要兼職,又有兩晚要進修。我們兄弟倆最常問媽媽的問題,便是爸爸這個星期那一晚會早點回家?因為如果爸爸早回家,他便會和我們捉象棋。我一局,弟弟一局,我們一起又鬥一局。爸爸當然會贏,所以經常讓我們雙馬、雙砲、甚至雙車。爸爸工作了整天,又累又臭,但回家什麼也不幹,涼也未沖,就和我們先捉三局象棋,因為我們很早起床,要早睡,他不想我們晚了睡 (我媽要罵的……三個一齊罵!)

幾十年過去,我就是記得我們兄弟倆在鐵閘內等爸爸的口哨聲。爸爸一回來,我們便去拿拖鞋給他換,再去搬一張小桌子出來捉那三局象棋。我爸捉那三局象棋的時間,就是給我們兩個孩子的「精心的時刻」。那些年,我們見我爸的時間,確實不算多 (也許是我忘了),但那三局象棋,是我從來沒有忘記的「精心的時刻」,也是我們今天長大後的榜樣。

2013-05-19

Itinerarium (熾天使的六翼)

最近,發現相識有十年的舊同學,原來是位天主教徒。言談間,他覺得太理性的人是很難信教的,而他正是一個理性的人,所以早就放棄了信仰。

正巧,我從家母那裏借來一本小書,是我以前堂區聖文德堂的夏志誠神父所寫的《伴你同行——聖文德》,一個典型的沉悶書名。然而,如果我告訴你,當時升任方濟會總會長不久的聖文德 (St. Bonaventure),曾在會祖聖方濟各 (St. Francis of Assisi) 獲得神秘五傷 (Stigmata) 的拉維納山 (La Verna),默想印五傷的奇蹟,因而悟出熾天使的六翼 (De Sex Alis Seraphim) 隱藏了得道的秘密,繼而把這秘密寫成一本叫《心靈邁向天主的旅程》(原:Itinerarium Mentis ad Deum;英:The Journey of the Mind/Soul into God;下簡稱《旅程》) 的武林秘笈;而夏神父的小書,則是想把這秘笈簡單地撮寫成一本三十日的修行指南,那是否更吸引?

熾天使 (Seraphim;音譯「色辣芬」) 不是一位天使,是九個天使級別中最高那一級的名稱。彌額爾 (Michael)、加百利 (Gabriel)、路西法 (Lucifer,即撒旦) 等,都是熾天使。相傳,聖文德便是在默觀熾天使的三對翅膀而明白了聖傷的奧蹟。

那究竟三對翅膀代表什麼呢?秘密又是什麼呢?

這卻正是我舊同學問的問題:如何從理性思想出發,到達神秘的終點。根據夏神父所言,那六隻翅膀,分別代表六個思想階段。

第一階段,利用古典亞里士多德的論證,推斷第一因的存在 (詳見《神的存在》)

第二階段,利用認知論 (Epistemology) 的方法,即討論眼耳鼻舌身意如何感受並欣賞這個世界,從而獲得經驗主義者 (Empiricist) 所追求的快樂,並找出背後的真相,相等於佛學裏的「緣覺乘」。

第三階段,由被觀察的對象,發現觀察者的本質,是理性主義 (Rationalism) 的基礎。到了這個階段,思考者發現靈魂本質為「記憶、理智、意志」,符類天主聖三的本質,亦總結了由笛卡兒 (Descartes) 到尼采 (Nietzsche) 的思想演變。

到了第四階段,修道者遇見了神的完美,是聖安森 (St. Anselm) 提及的所謂「本體」,也是所有聖人神魂超拔的狀態 (旅程 4:3)
On this level, when the inner senses are renewed in order to perceive the highest beauty, to hear the highest harmony, smell the highest fragrance, taste the highest delicacy, apprehend the highest delights...

在這階段,意識重生,靈魂可以看到至美麗者、可以聽到至和諧者,可以嗅到至芳香者,可以嘗到至甘美者,可以觸到至快人者……

第五階段,世界只有神,只有「一」,並無你與我的分別。這是禪宗開悟的境界。到了最後階段,多與一的分別也不存在,「父子靈」、「真善美」、「我你他」等,是空也是有;當理智止息,愛與慈悲便會湧出,思想便不再執著,五官無法感受,言語不能表達,宗教與法門亦都不再重要 (旅程 7:4)
This... is mystical and most secret, which no man knoweth but he that hath received it, nor does he receive it unless he desire it; nor does he desire it unless the fire of the Holy Spirit, Whom Christ sent to earth, has inflamed his marrow.

這是奧秘而極其隱密的事。除渴望者,沒有人能得悉;除在骨髓中被聖神之火所燃燒者,沒有人能渴望。

這就是神秘的復活奧義 (旅程:7:6)
Let us then die and pass over into darkness; let us impose silence on cares, concupiscence, and phantasms; let us pass over with the crucified Christ from this world to the Father.

我們要死亡,要進入黑暗中,要使憂慮、貪慾及幻影歸於寧靜、要偕同被釘的基督,由這世界過渡到父那裡。

簡言之,六個階段便是由萬物到我、神,無我、合一、最終回歸萬物有情的過程,實在與《十牛圖》的「見跡」、「見牛」、「騎牛」、「忘牛」、「俱忘」到「入塵垂手」並無二致:



整個過程,由理性開始,由情感結束,正好回答我舊同學的問題:理性的哲學思考,也可以到達信仰的顛峰,問題是你有多專心地、靜靜地思考。

這篇文章寫了數天,湊巧今天是五旬節,讀經有這麼的一句,就用它來作結 (格前 12:3)
No man can say that Jesus is the Lord, but by the Holy Ghost.

除非受聖神感動,沒有一個人能說:「耶穌是主」。

我想,這是基督教與佛教最大的分別吧:佛教徒靠的,主要是個人修行;基督徒則知道這條路很不容易走,所以也依靠恩寵 (Grace)

2013-05-14

Before Midnight (歲月)

一天,一個平平無奇的早上,忽然收到來自泰國的一個 Whatsapp 訊息。發訊息的人,是我十四年前認識的朋友。訊息裏什麼都沒說,只有這個短片的連結:



天呀!又九年了?

這套電影,十八年前出了第一集,講一位男子在火車上說服了一位女子下火車遊了一晚巴黎,深深愛上對方,卻又失去了聯絡。九年後兩人再重逢,卻又已經婚嫁,充滿無奈。估不到九年後竟然會有第三集。從來未有一套電影,像這套一樣,在腦海中縈繞不去。看這預告片時,這麼多年,這麼多的經歷,竟都一下子浮上來,心中的悵然久久不褪。我七年前便已寫過這種悵然,想不到那篇文也有七年歷史了!真是天呀!

其實我也沒有什麼想寫的。這電影是不可以分析的,而是要感覺的,而且是要敏感並有經歷的人,才有共鳴。我們一起等第三集上映吧。

2013-05-08

TangCha.tc (字節社.唐茶)

很久沒有收過令我有驚喜的贈書,直至最近收到的一「本」《唐詩三百首》。

贈書人乃是堪稱國內四大電子出版社之一的「字節社」的創辦人,李如一先生。(四大為字節社、豆瓣、多看和雲中,詳見新華網的介紹。)

因此,這本《唐詩三百首》當然也就是一本電子書。它最令人驚喜的,是它配備了中古漢語的朗讀功能,只要在手機安裝字節社的「唐茶」,便能播放。

不少人,包括我自己,都認為唐代的漢語會很接近粵語,姨母則認為更接近閩南潮語。

聽過隱世高人嚴實先生考據古書《切韻》後表演的朗讀,才知道大家都錯了。

我經常說,讀古詩詞,又沒有音韻、又沒有音樂,其實等於把林夕的詞翻譯成英文來讀一樣無味。這次終於有讀法,李先生,萬分感謝!

Badger (獾)

早幾天參加了堂弟的婚宴,還不知怎地被安放到主家席。於是便在新娘換衫時和這位一直不多見的堂弟聊了幾句。

在婚宴上才知道,堂弟自幼喜歡小動物,因此才一直在讀生物學。在香港,這科都不可謂不冷門,相信不少父母都會擔心出路的問題吧。不過,叔叔嬸嬸卻也由得他,一直讀到碩士。之後,他竟又拿得首屆「牛津大學裘槎獎學金」的資助,赴英國深造。今天終於學成歸來,成為真正的博士,還刊出了幾份論文,應該是某方面的權威吧。然而,每次問及他究竟在研究什麼,家裏人都是答:「唔知呀,好似係去森林研究一隻叫『獾』(粵音:歡) 的動物啩。」

「獾」(Badger)?有什麼好研究的?可愛?普通啦;瀕臨絕種?又不算。它是哺乳類食肉目的鼬科動物,學名 Meles meles,喜歡冰天雪地的地方,晚上才出來活動。據說它們會用自己熱呼呼的身體去暖和昏倒的登山客,把他們救回。不過,它們最出名的,應該是它們的勇猛。它們雖然只有小狗的大小,但是夠膽在花豹眼皮底下偷食、在非洲蜜蜂的狂螫下搶奪蜂蜜、甚至把毒蛇吞下肚!它們也會被毒液弄到醉醺醺,卻仍甘之如飴!

獾憑什麼如此凶悍呢?

堂弟花了這麼多年,到了可以以第一作者 (Lead Author) 刊登論文的地步,家人卻對他的研究毫不理解,好像有點可惜。所以為兄不才,決定以門外漢的身分,嚐試破解其中一篇論文的內容 (Sin, Dugdale, et al., 2012b),好讓長輩們安慰一下。

獾之所以如此無畏,是因它厚厚的毛皮,以及無敵的抗毒與免疫力。這種天賦,來自進化。



一種物種會不斷進化成不同的新物種,靠的,是基因突變 (Mutation)。之後,這些物種又不斷被自然淘汰,直到今天你見到的形態。譬如說,鹿因為沒有草,要吃樹上的葉,因而變成長頸鹿;其中需要經過一個階段,隻鹿條頸不長也不短,但這種鹿現在卻不存在。這個被歷史湮沒了的階段,以往需要依靠化石的發掘,再加上達爾文 (Darwin) 那種同源 (Homology) 推論 (好像蝙蝠的翅膀與人類的手臂有著相同的骨骼結構,從而被認為是來自同一個源頭),才能重塑出來。

今天,隨著科技進步,生物學家可以憑物種間的基因圖譜,找出進化的痕跡。當一種物種要適應環境的變化而出現基因突變時,有說是一組基因一起「協同進化」(Concerted Evolution),也有說是某段基因進行「生滅進化」(Life-and-Death Evolution)。後者的出現,主要是因為基因會突然間複製一段多餘的訊息,在沒有生存的壓力下,這段基因可以自由地變成其他東西 (即使話,一段用來造「肺」的基因,不能忽然消失,但如果有兩段,則其中一段可能變成造「腮」的基因)。如果你比較同類物種中不同表型 (Phenotype) 的物種的基因,如花豹與黑豹,便會發現黑豹是後來才出現的,並且能夠知道它是如何突變出來的。同樣是豹,因為突變而有不同的顏色,叫做多態性多形現象 (Polymorphism)

堂弟研究的,正是在多態的獾之中,比較不同表型的基因,找出它們進化無敵免疫力的過程。到了這裏,又要瞭解免疫力是如何出現的。

簡單來說,當一顆細胞被感染,它可以自首,把「我已中毒,請殺死我」的標籤插在自己身上,吸引毒殺性 T 細胞 (Cytotoxin T Cell, CTL) 過來,用「毒針」把它槍斃。那個「標籤」由蛋白質組成,被稱為「主要組織相容性複合體」(Major Histocompatibility Complex, MHC) 第一類 (Class I),簡稱 MHC-I(嚴格來說,MHC-I 更像一個在細胞表面的儀表版,由蛋白質的碎片,即「肽」組成;MHC-I 指數高為健康,過低則是要清除的細胞。)

若被感染的細胞不自首,它們也會被告發,告發它們的是「抗原呈獻細胞」(Antigen-Presenting Cell, APC),有三種,分別是樹狀細胞、巨噬細胞和 B 細胞。它們會搖「旗」吶喊,直至 T 細胞來殺掉被感染的細胞。那支「旗」便是所謂 MHC 的第二類,即 MHC-II

由於在自然生態中,透過基因突變,不斷有新的病毒與細菌 (看看禽流感便知),這些免疫工具也必需與時並進,特別是辨認不同 MHC 的能力,必需不斷提升,否則 T 細胞便無法知道誰是敵人。用我堂弟的說法,這是一場基因的軍備競賽。也許是由於獾在這場競賽中,表演得極之出色,堂弟才選擇了它作為研究對象。他的論文正是依靠分析不同表型的獾的 MHC 基因排序,推斷 MHC-I 是依靠「協同進化」的,而 MHC-II 則是來自「生滅進化」的 (Sin et al., 2012b)。有趣的是,論文提到獾之所以進化得那麼快,可能與它們採取多夫多妻制有關,所以基因圖譜才會如此多樣化。

如果你一直耐心地讀到了這裏,你可能可以大概明白原文的摘要 (Abstract) 了。能做出這樣的研究,固然很厲害,但又是否值得一位年輕人花那麼多青春來研究呢?

那就視乎你能否看出 MHC 的基因研究,跟某些你聽過的東西有關。對,如果你能找出製造不同的 MHC 的基因排序,你便能夠標記不同的問題細胞,叫自身的免疫系統來清除它們。這個概念,是否很像大家經常提到的「標靶藥」?原來我們每天身體都會因為基因突變而生出千多顆癌細胞,再由 T 細胞與其他免疫系統的成員把它們消除掉。癌症之所以出現,其中一個原因是癌細胞懂得偽裝自己,不讓標籤出現在自己身上 (也有其他原因,例如某些癌細胞可以殺死 T 細胞)。如果我們能夠把癌細胞拿出來,找出它的基因排序,製造會搖旗吶喊的 MHC,那病人便能靠自身的免疫系統消除癌細胞,而不影響健康的細胞。這種免疫療法,早就證明能醫好像風濕般的頑疾;今天,研究人員正在把不同的癌症的基因圖譜紀錄下來,準備逐一擊破。

堂弟雖從來沒有明說,但我不禁想,為家人健康操心,又會否是堂弟研究 MHC 背後的動機呢?至於他的另一篇論文,則是有關獾的鼻子裏生長的細菌與嗅覺 (Sin, Buesching, et al., 2012),又不知是否有相似的動機呢?

無論如何,我並不是生物學的專家,以上亦有不少過度簡化的解釋。若有錯漏,還望各位高人指正。

Reference:
Sin, Y. W., C. D. Buesching, T. Burke, and D. W. MacDonald. 2012. Molecular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microbial communities in the subcaudal gland secretion of the European badger (Meles meles). FEMS Microbiology Ecology 81(3): 648–659.

Sin, Y. W., H. L. Dugdale, C. Newman, D. W. MacDonald, and T. Burke. 2012a. MHC class II genes in the European badger (Meles meles): Characterization, patterns of variation, and transcription analysis. Immunogenetics 64(4):313–327.

Sin, Y. W., H. L. Dugdale, C. Newman, D. W. MacDonald, and T. Burke. 2012b. Evolution of MHC class I genes in the European badger (Meles meles). Ecology and Evolution 2(7): 1644-1662.

2013-04-30

Pokfulam Village (薄扶林村)

你可以模仿別人的筆跡,你可以模仿別人的文風,但你很難模仿別人的情懷。所以,當我在讀《薄扶林村:太平山下的歷史聚落》的時候,我還是很清楚,穿插在大量訪問稿之間的,是我親弟弟的文字。

讀《薄扶林村》,你讀的,不只是一個村的歷史,也不只是一班村民的生平;你是在讀過去幾代香港人,為了生存而奮鬥的過程,也是在讀中國人依山傍水的鄉土情。

因為過去的寮屋政策,薄扶林村被封存起來,讓那些鐵皮屋、小士多、茶餐廳、藥材舖等保留到現在,也讓那些懂得舞火龍、雕象牙、搞工運的前輩們守望相助到今天。直到最近,高企的地價,終於吸引別人來覬覦這塊位於豪宅區裏的地皮,政府便也不再封存這個地方。為此,明愛社區發展服務計劃與其他有心的團體,開始設法保育這個隨時會消失的杜區。這本書亦將把收益全數撥給這個目標。

全書分為「歷史價值」、「老村舊俗」、「大街舊事」與「尋常人家」四部分,顧名思義,就是分別道出薄扶林村的歷史、習俗、商舖與家庭的故事。從內容的角度來看,這是一本質性研究 (Qualitative Research) 的佳作,包含了敍事、個案、甚至族群的文化研究。然而,這並不是我介紹這本書的原因;我想介紹的,是字裏行間洋溢著的情懷。

透過不同的故事,作者流露出對現代香港人把人的財富人的價值掛鉤的感慨:
「當時的社會珍惜一分一毫,也尊重窮人的尊嚴。」(《盧明記茶檔》,125 頁)

「不知從何時起,衣食住行並不單單是為了應付生活需要,而成了分辨人貴賤的標準。」 (《姚毅超》,208 頁)

其次,作者對上一代的堅毅不止一次由衷地讚嘆:
「犀利的,是人能夠在裂縫中生存下來的意志。」(《盧明記茶檔》,125 頁)

作者亦十分嚮往那年代濃濃的人情味
「『……打麻雀就打麻雀,其他立雜嘢都唔准賣,煙仔、啤酒、汽水,我哋都無,隔籬有間士多,叫啲客去幫襯佢。』這種互惠互利的共生方式,今天已經買少見少。」(《萬興蔴雀耍樂》,142-144 頁)

「為何又蝕本又受氣卻仍要賒米予街坊?『咁佢話我聽日俾你得唔得?都無所謂啦,街坊嘛,其實好多都好守信用。』」(《南園》,159 頁)

「空間、人情、包容、守望,這些就是把她留下來的拉力。」(《成興》,169 頁)

最後,作者對於過去女性的地位,深表同情,對於能幹卻又無法一展所長的女性,感到婉惜;更對她們為家庭所作出的努力與犧牲並沒有得到相稱的讚許而不平:
「這個說話淡淡然的大男人,最後也沒有道出太太陪伴左右的重要。」(《張偉成》,192 頁)

雖然這本書是一個團隊的創作,但那對窮人、老人和女性等弱勢社群的同理心,以及對舊事舊物的眷戀、對人情味的珍惜,是我弟弟的聲音無疑。雖然他一直說這本書是整個團隊的項目,書面也沒有寫上作者,只在最後一頁「撰寫」一欄有他的名字,然而,這明顯是他的書。我是很替他高興,因為他多年來的努力、他的信念、他的情懷,終於透過這書被記錄下來、被宣揚開去。

坦白說,雖然是在同一個家庭一起長大的親兄弟,我們有著頗相異的性格與價值觀,所以我也不敢說我真的瞭解他,我只能隱約明白為什麼他有這些感慨。何況我正是他筆下那些習慣了住高樓大廈、從來不知鄰居姓名的所謂知識份子,對低下階層一點都不瞭解,盲目支持自由市場,也會嫌舊東西阻地方的中產人士。我們生活沒理想,對社會漠不關心,為那幾百呎生存空間而虛耗一生。我想,我弟弟寫這本書,不只是要保育薄扶林村,也是要保育我們的人心,叫我們反思我們其實需要什麼,快樂又需要什麼,我們捱的苦又算得上什麼。

隨帶一提,書裏的文筆,不單比我好多了,更明顯花了很多氣力去記錄古老的俚語。例如書裏有這樣一個註釋:
「譖嘢」:糖果文具商販供孩童各式各樣的抽獎遊戲,小孩以零錢博取心愛小玩具。(《盧明記茶檔》,127 頁)

單是重遇這些「老朋友」,本書就已值回票價啦。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字體真的太小太密了!老弟,我們也不少了,你是否應該體恤一下我們對眼呢?

2013-04-18

Before I Go To Sleep (別相信任何人)

還記得有次逛書店,看到一本頗有趣的小說,故事大概是說一位女子,由廿多歲開始,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忘掉昨天發生過的事,結果過了廿多年,到了四十多歲,卻仍以為自己是廿多歲,會被鏡中的自己嚇倒。這個橋段,明顯來自真實病例,我以前也有介紹過 (詳見《記憶、意識、靈魂》)。我當時因為太忙,並沒有買下來讀。

不久之後,我又要去演講,在進場時接待處的同事拿著本厚厚的書在讀,完全沒有察覺我已經來到面前。仔細一看,我又看見那本小說。不過,我仍是太忙。

早一、兩個星期前,我無意中看到電視劇集中陳茵微在讀同一本小說,更在之後看到一個妮歌潔曼 (Nicole Kidman) 的訪問,說她正在拍這個故事的電影。事不過三,既已收到訊息,只好找來讀讀。

本以為,以我有限的時間,讀一本小說,無論如何都要幾個星期。怎料我只花了幾天便讀完。嚴格來說,是「追」完。因為實在太……精彩了!很久沒有讀一本書而不看著頁數或翻到目錄、想著什麼時候才讀完。

這本小說便是 S. J. 華森 (S.J. Watson) 的《別相信任何人》(Before I Go To Sleep)。不錯,故事表面上是講一位失億的病人,每天都需要丈夫解釋一遍,才知道為什麼會在他旁邊醒來。由始至終,讀者都不禁在想究竟主角的丈夫是真的很愛她,就算她病到忘記他,仍留守在她身邊;抑或一直在欺騙她,暗地裏和別人偷情,甚至和主角早已離婚?然而,大部分書店書評都會把它歸類為懸疑、甚至驚慄小說,可見故事有個出人意表的結局。

既然說得上是出人意表,我也就不好告訴你故事的真相。除了故事精彩,舖排很用心之外,文筆亦很出色。作者把患上這種失憶症的病人生活的細節描述得很仔細,也道出了我多年前的一個領悟:「記憶定義了我們(Memory Defines Us)

所以我經常叫朋友把精力與時間投資在記憶上,因為將來當你要放下皮囊時,你有的,就只剩下記憶。

2013-03-23

Cloud Atlas (雲圖)

大衛.米切爾 (David Mitchell) 的《雲圖》(Cloud Atlas) 被華高斯基姊弟 (The Wachowskis) 拍成電影後,褒貶參半,極具爭議性。原著小說也不遑多讓,有朋友說它充滿靈性,也有朋友說它偽高深,紐約時報則用「狡猾」來形容。我卻明白,文章千古事,一位作家印出第一部作品,未必有機會再出第二本,所以在早期的作品裏,或多或少會「賣弄」自己的學問。我自己初時寫網誌,明顯也這個想法,不會體貼地想想讀者的感受 (其實現在也不會)


由於電影的影評早已汗牛充棟 (登徒祁佳仕等等),在此不贅,讓我來談談小說 (以下中譯參考楊春雷譯本)

小說的結構,並沒有電影那麼複雜。它主要是把一個故事說到一半,便開始下一個故事,直到講完了第六個故事,才回頭講前一個故事的下半。簡單點來說,六個故事分別是:
  1. 在 1850 年時一位律師由紐西蘭乘船回三藩市的老家,在船上幫助了一位土著獲得自由,最後這位土著又從壞人手上救了這位律師。從此這位律師矢志解放所有被白人奴役的有色人種,並留下了一本日記,死後輪迴成為 1930 年代的一位音樂家。

  2. 那位音樂家初時因為意氣而沒有完成學業,又因為賭錢欠債,結果從英國逃到比利時的一位音樂大師那裏擔任抄寫員。那位音樂大師叫自己太太色誘他,然後迫他為自己的名譽創作,並利用自己在音樂界的地位恐嚇他,不讓他離去。這位音樂家結果成功逃掉,創作了《雲圖六重奏》然後自殺,留下了他寄給英國的情人的書信,以及《雲圖六重奏》這樂章。他輪迴成為 1970 年代的女記者,而他的英國情人後來則成了物理學家,在核電廠工作。

  3. 那位物理學家發現了核電廠有個安全的漏洞,結果被當權者滅口。那女記者為了查出真相,也差點被滅口。最終女記者逃過迫害,成功把整個陰謀抖出,並在過程中讀到了物理學家年輕時與音樂家的情信,與愛上了《雲圖六重奏》。她後來輪迴成為一位現代的書商。

  4. 那位書商一把年紀,因為被黑社會追數,跑去向自己兄長求助,結果卻被送到老人院,和一群老年的人一起被年輕人高壓統治。他結果和其他老人家合作,策劃了一次越獄計劃,逃出生天,並把過程拍成電影。他後來輪迴成為未來的基因複製人。

  5. 複製人原本被設計成一位女侍應,卻因為地下組織的一個實驗,腦袋忽然開竅,發展出思考能力,再被送到大學裏接受了九個月哲學教育,最終成為反對派的精神領袖。她反對的,是由資本家大集團統治的社會。而她最愛的,是看一套有關幾個老人家逃出老人院的舊電影。她後來被補,受審時的供詞被紀錄存檔,死後輪迴成為世界末日後剩餘的文明人中的一位考察員。

  6. 世界末日後,地球上只剩下散居山林的原始部落,以及少數的文明人。這些文明人派出了考察員,去找尋適合他們居住的部落。其中一位考察員,在考察時從野蠻部落殺戮和平部落的過程中拯救了一位和平的部落人。考察員經常看的,是百多年前一位複製人的供詞,當中道出了把被壓迫者從強權手上救出並賦予他們自由與平等的理想。
這六個故事,有歷險,有驚慄,有科幻,有諧趣,有暴力,亦有浪漫。但串起來,是三個故事:一個是歷史推進的故事,一個是語言演化的故事,一個則是永恆輪迴的故事。

歷史推進

作者認為,歷史是當權者透過失真的紀錄,包括六個故事裏用過的日記、唱片、錄像等媒體所重構的故事,再加上受壓迫者對更好未來的憧憬,便成為包含過去現在與未來的「時間」。
One model of time: an infinite matryoshka doll of painted moments, each "shell" (the present) encased inside a nest of "shells" (previous presents) I called the actual past but which we perceive as the virtual past.  The doll of "now" likewise encases a nest of presents yet to be, which I call the actual future but which we perceive as the virtual future.

一種時間模式:一件無窮盡的彩色時間做的嵌套玩偶(俄羅斯娃娃),每一個「殼」(現在)都嵌套在「多個殼」(以前的現在)裡面,我稱它們是實際的過去,但是我們感覺是虛擬的過去。「如今」的嵌套玩偶同樣包含著即將到來的許多現在,我將其稱之為實際的將來,但是我們感覺到的是虛擬的將來。

這個想法,成為了小說的結構。作者用書裏的《雲圖六重奏》闡釋:
a "sextet for overlapping soloist": piano, clarinet, cello, flute, oboe, and violin, each in its own language of key, scale, and color. In the first set, each solo is interrupted by its successor: in the second, each interruption is re-continued, in order.

一部「重疊的獨奏構成的六重奏」:鋼琴、單簧管、大提琴、長笛、雙簧管和小提琴,每個都有自己的調式、音節和音色的表達方式。在第一部分,每段獨奏都被它後面的一段打斷;在第二部分,每段被打斷的獨奏都按順序再次開始。

然而,當權者為什麼要重構過去、掌握權力呢?因為這樣才可以改變未來:
"... Can you change the future of not?" Maybe the answer is not a function of metaphysics but one, simply, of power.

「...你能不能改變未來呢?」可能答案不是形而上學的空談能解釋的,而不過是根據權力

權力,是一股強大又無形的力量,壓迫著六個故事的主角;但還有讓老人墮廢、車子墮海與男女墮落的三種力量:
Power, time, gravity, love. The forces that really kick ass are all invisible.

權力、時間、地心引力、愛情。真正強大的力量都是看不見的。

在被壓迫者與當權者的鬥爭中,各自有自己的快樂:
...happiness means the conquest of adversity, or a sense of purpose, or the xercise of one's will to power

...快樂的意思是戰勝困難、有追求,或是擁有權力

當權者的目標,是讓大家習慣當奴隸:
Once any tyranny becomes accepted as ordinary... its victory is assured

一旦任何暴政被接受為「平常」...那它的成功就有保證了。

因為人本身有奴性:
I succumbed. Late-fifteenth century verb, Old French succomber or Latin succumbere, but a basic necessity of the human condition...

屈服了。十五世紀晚期的動詞,古法語叫 succomer,拉丁語叫 succumbere,但它是一項人類生活狀況中的基本需要...

那麼,應該如何分配權力呢?是否應該如柏拉圖說的,讓有智慧的哲人當王?
What if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social strata stem not from genomics or inherent xcellence or even dollars, but merely differences in knowledge? Would this not mean the whole Pyramid is built on shifting sands?

假如社會階層的區分不是因為基因或天賦,甚至也不是財富,而只是因為擁有知識的多少,那世界會怎樣?難道這不就意味著,整個金字塔都建造在流沙之上?

就好像今天老弱傷殘正被淘汰一樣:
"... elderly are the modern lepers."

「... 上了年紀的人是現代的痲瘋病人。」

那為什麼要應該幫助被壓迫者呢?
Why fight the "natural" order of things? Why? Because of this: one fine day, a purely predatory world shall consume itself... selfishness is extinction.

為什麼要反對「自然的」萬物的秩序呢?為什麼?因為:有一天,一個完全以捕食其他動物為生的世界也會把自己吃掉... 自私就是絕滅

因此,歷史的推進是不斷地邁向文明與開明,消除不必要的殘忍與殺戮:
The Civ'lized got the same needs too, but he sees further. He'll eat half his food now, yay, but plant half so he won't go hungry 'morrow. He's angry, he'll stop'n' think why so he won't get angry next time... His will is his slave, an' if his will say-soes, "Don't!" he won't, nay... savages an' Civ'lizeds ain't divvied by tribes or b'liefs or mountain ranges, nay, ev'ry human is both, yay...

文明人也有同樣的需要,但他看得更遠。他會只吃掉一半現有的食物,對,但是種下另一半,這樣明天他就不會再挨餓了。如果他生氣了,他會停下來想想為什麼會這樣,下次就不會再生氣了... 慾望是他的奴隸,如果他的慾望命令他「不要」,他就不會做,不會... 野蠻人和文明人的區別不是根據部落、信仰或者山脈的不同而決定的,不,每個人兩者兼而有之...

那文明在什麼情況下會滅亡呢?當慾望太大,把理性打垮的時候:
Old Uns' Smart mastered sicks, miles, seeds an' made miracles ord'nary, but it din't master one thing, nay, a hunger in the hearts o' humans, yay, a hunger for more... Now the Hole World is big, but it weren't big 'nuff for that hunger...

前輩們的智慧征服了疾病,跨越了距離,插下了種子,而且能輕而易舉地創造奇跡,但是它沒有征服一件東西。人類心中的渴望,不,一種永無休止的渴望... 那時候整個世界很大,但是對於這種渴望還不夠大...

這些思想,來自尼釆的「權力意志」思想,是對是錯,則見仁見智。作者亦以第二個故事裏的音樂家最終的自殺,向尼釆致敬。

語言演化

作者除了賣弄自己的哲學造詣,也在文字語言上作了一之表演。六個故事除了風格不一外,用的語言也嚐試切合故事的年代。這個讀中譯本看不出來,所以我寧願花多一倍時間讀原著。老實說,初初差點想放棄,因為不斷遇上作者創造而字典沒有的字。不過漸漸地,我適應了這個遊戲,並明白到作者的用意。

從六個故事中的文字變化,作者表達了我們不斷簡化文字的傾向,並以新的字彙表達當代的價值觀。譬如說,在未來,由於權力集中在資本家與大財團的手裏 (其實今天早已如此),不少日常用語都改成公司與牌子的名字:電影叫「迪士尼」(Disney)、智能手機叫「索尼」(Sony)、汽車叫「福特」(Ford) 等等。在那個時代,人的價值變成與所擁有的財富同等:
Catechism Seven: "A Soul's value is the dollars therein."

守則第七條:靈魂珠的價值在於裡面的錢。

到了世界未日後,原始人的語言則有點像 Hip-Hop,如 Baby 變成了 Babbit 等。你可以從本文的引文中看到這些不同的文字風格。

永恆輪迴

作者另一個引用尼釆的地方,便是「永劫回歸」這個概念。這種輪迴,不同佛教的輪迴,並沒有報應與業力的概念,而是生生世世不斷重覆一個使命。對主角來說,便是從懦弱中振作起來,把被壓迫者解放出來。
Valleysmen only had one god an' her name it was Sonmi... When a truesome'n'civ'lized Valleysman died she'd take his soul an' lead it back into a womb somewhere in the Valleys. Time was we mem'ried our gone lifes, times was we cudn't... but we knew we'd always be reborned as Valleysmen, an' so death weren't so scarysome for us...

山谷人只有一個神,她的名字叫星美... 當一個真誠而且文明的山谷人去世時,她會帶走他的靈魂,將它帶回山谷某個孕育他的地方。有時候我們能記得上輩子的生活,有時候記不得... 但是我們都知道自己總會再次投胎做山谷人,所以死亡對我們來說不是多麼可怕的事

人類只是無數靈魂的載體:
... the gone-lifes outnumber the now-lifes like leafs outnumber trees.

... 死去的人的數目要遠超過活著的人,就像樹葉的數目超過樹的數目。

作者認為,古老的文明比現代人更清楚真相:
Meronym knows a lot 'bout Smart an' life but Valleysmen know more 'bout death.

麥克尼姆知道很多關於智慧和生命的事情,但是山谷人知道更多關於死亡的事

至於神,則是指引靈魂生生世世輪迴的地圖--「雲圖」:
Souls cross ages like clouds cross skies, an' tho' a cloud's shape nor hue nor size don't stay the same, it's still a cloud an' so is a soul. Who can say where the cloud's blowed from or who the soul'll be 'morrow? Only Sonmi the east an' the west an' the compass an' the atlas, yay, only the atlas o' clouds.

穿過時空的靈魂就像穿過天空的雲彩,盡管一片雲彩的形狀、顏色和大小都不會一成不變,它還是一塊雲彩,靈魂也是如此。誰知道雲彩是從哪裡吹來的或者靈魂明天會化身成誰?只有東西方無處不在的星美、指南針還有地圖,對,只有雲圖
為了表達這個意思,電影用同一組演員,分飾了不同年代的不同角色,就像我們生生世世都遇上那些靈魂一樣。《前世今生》(Many Lives, Many Masters) 裏提過,這是靈魂們為學習而組成一組來投胎 (Soul Group) 的結果。


整體來說,小說是有趣而特別的。當你習慣了每個故事的語調後,也不會覺得特別艱澀。不過對於最後這個永恆輪迴的概念,我是傾向想信:只要你完成你今生的課,考試合格,那下一世便會上下一課,而不是不斷重覆。永恆輪迴是從物理現象裏悟出來的唯物哲學,而我心裏相信的,是唯心的古老信仰。

2013-03-21

Grandmasters (一代宗師)

愚見認為,如果只看電影,而沒有讀梁靧先生的分析 (原文轉載),那你只看了半套《一代宗師》。梁先生對武林掌故與門派招式的知識固然高,但最高的是讀出了電影以「葉問、一線天、宮二、馬三」相對應「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這四種境界的描述。

我相信,「一」與「道」的分別,是「得道」與「根本無人得道」的分別。那種境界,是大家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一般人都停留在「二」(對立) 與「三」(多) 的層次。

對於「二」,我覺得電影《西遊》也帶有這一點點意思:邪魔也能成聖,最弱亦是最強,小愛便是大愛。要見到無差別的世間法,才能超脫「二」,成為「一」。

至於「三」,簡直是我過去的寫照:學問雜而不純,博而不精,知而不行。越學越貪,越貪越遠。最近在讀牟敦 (Thomas Merton) 曾經提過、南丁格爾 (Florence Nightingale) 不斷推介的多瑪斯.金碧士 (Thomas à Kempis) 的《效法基督》(Imitation of Christ),其中,有不少有關的內容,節錄如下,與大家分享。

追求學問不是不好,但不能是得道的全部:
Humble knowledge of self is a surer path to God than the ardent pursuit of learning. Not that learning is to be considered evil, or knowledge, which is good in itself and so ordained by God; but a clean conscience and virtuous life ought always to be preferred. Many often err and accomplish little or nothing because they try to become learned rather than to live well... How many there are who perish because of vain worldly knowledge (Ch. 3).

自視卑微是比追求學問更可靠的一條引到上帝面前的路。但是,求學並無足以非難之處,對於事物的知識也不要厭惡,知識本身原是好的,且是上帝所謂立的。不過,潔淨的良心和道德的生活總要放在知識的前而更受重視才好。然而許多人寧可努力追求知識,忽視了道德的生活,所以他們常常受了欺騙。若不是毫無所獲,便是所得無幾... 多少人滅亡是因為追求虛空的學問 (第三章)。

因為真正的學問,並不是用來炫耀或「踩場」的:
Never read... for the purpose of appearing more learned or more wise... [Lord] teach without noise of words or clash of opinions, without ambition for honor or confusion of argument (Ch. 43).

千萬不要為了看起來有學問與智慧而讀書... [主] 的教導並沒有話語的噪音或矛盾的意見,也沒有爭取榮譽的野心或混淆的論點 (第四十三章)。

不過不少人追求學問,正是為了虛榮:
Shun too great a desire for knowledge, for in it there is much fretting and delusion. Intellectuals like to appear learned and to be called wise. Yet there are many things the knowledge of which does little or no good to the soul, and he who concerns himself about other things than those which lead to salvation is very unwise (Ch. 2).

要制止過度的求知慾,因為在其中包含著許多煩憂和欺騙。讀書人每每喜歡向人炫耀他的博學,而且喜歡被人稱為有智慧。有許多事物,知道了對於靈性僅有很少、甚至毫無益處,所以不智的人總是注意其他的事情,卻少關心能拯救他們的靈魂的事 (第二章)。

所以那些真正得道的人,追求的其實是智慧:
There is great difference between the wisdom of an enlightened and devout man and the learning of a well-read and brilliant scholar, for the knowledge which flows down from divine sources is much nobler than that laboriously acquired by human industry (Ch. 31).

虔誠而開悟的人的智慧和卓越學者的學問有很大的區別,從神聖源頭流下來的知識比人們辛苦獲得的知識高貴多了 (第三十一章)。

說回《效法基督》這本書,是一本靈修的指南,教導修道人一步一步地走向得道。跟佛教一樣,傳統羅馬天主教會二千年來亦記錄了修道時不同的果位、次第與境界。東正教亦有一本著名的指南,那便是若望.克利瑪古 (John Climacus) 的《神聖上升的天梯》(The Ladder of Divine Ascent),都不是一般老生常談,而是實戰紀錄,有心人絕對值得一讀。

2013-02-20

Grey (格雷的五十道陰影.十八禁)

由於同時在讀太多書,所以完成的速度較慢。剛剛讀完最近賣得火紅的《格雷的五十道陰影.三部曲(Fifty Shades of Grey),主要原因是想知道它為什麼可以在短短一年之間在全球三十多個國家賣出近六千五百萬本,速度比《哈利波特》還快!這簡直是出版界的奇蹟。據說,不少媽咪在送子女返學之後,都會在學校門外偷偷傳閱!


表面上,書的賣點是 BDSM (Bondage/Discipline, Dominance/Submission, Sadism/Masochism),即綁縛/調教支配/臣服施虐/受虐的意思。顧名思義,這是套十八禁的色情小說。然而,書中虐戀場面並不特別多,因為它其實是一個換湯不換藥、長賣長有的傳統灰姑娘故事。今次我們由灰姑娘與王子、妓女與富商、中學生與吸血鬼等,轉成剛從大學畢業的無知少女遇上超級富有、英俊、又浪漫的性變態。事實上,作者 E. L. James 也是在《暮光之城(Twilight) 的書迷網站上開始創作,後來才寫出了《格雷》。不少人都覺得她抄襲:兩套書都有位愛讀古典小說的美麗少女,都有位表面英俊實質是怪物的男友,而男主角都愛彈琴架跑車,都很富有,都經歷一見鍾情、分手、見家長、結婚生子等等,此外雙方的家庭成員也差不多,女方都是獨生、男方都是被「收養」等等;簡直是「符類小說」!甚至以男主角角度寫的外傳也有!所以,如果你喜歡《暮光之城》,你應該也會喜歡《格雷》。

作為男讀者,你未必能接受女作者對內心的想法,以及對性愛的過程描述得那麼仔細。老實說,我讀到第三本的上半時,差點想放棄。不過,誠如《雲圖(Cloud Atlas) 裏說的:「讀了半截的書就像進行到一半的戀情」,我還是繼續讀下去。幸好後半再沒有那些冗長又重覆的性愛描述。這讓我想起以前在大學的男生宿舍,堂友一起吃過「勁過飯」(希望食完考試便會「過」[Pass]),便會有人在公用廚房裏一邊打紙牌、一邊喝啤酒、一邊連續播放十幾套日本 AV 電影。無論你有多饑渴,看十幾廿套內容大同小異的色情電影,你也會悶出鳥來!分分鐘還會做成心理障礙,變成性無能。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小說如此受女讀者歡迎。一般男人都只為求達到目的,不懂得享受過程,也不懂得說該說的話、營做氣氛 (例如每次做愛前都要先選一首配合的音樂!)、反省內心、揣摩對手的需要等等。《格雷》正是女性對完美男友的投射。男朋友們,如果你經常莫名其妙地把女朋友惹火,這套書便是套好教材。

書中另一個吸引的地方,是解釋為什麼格雷會變成性變態。作者把他的問題與憤怒歸咎於他童年的被虐經歷,這也與《歹命囝仔(A Child Called "It") 對被虐孩子的描述接近。作者想說的是書中女主角安娜以無條件的愛 (Unconditional Love) 把格雷從深淵拯救出來的故事。所以他們才叫灰暗 (Grey) 的「克里斯欽」(Christian,來自受難而死的基督)鋼鐵 (Steele) 般堅強的「安娜塔希婭」(Anastasia,來自希臘文裏的復活)。也許作者並無此意,但我傾向相信小說裏的名字都有典故,好像黃藥師與藥師佛都住在東方並不是出於巧合、「元迎探惜」就是「原應歎息」等等。

不過,我覺得也不一定要有被虐經歷,才會有格雷與安娜面對的問題。無論他們有多帥、多富有、多大本領,他們和天下所有情人的誤會都是因為缺乏安全感。男的女的都自卑,都覺得對方沒理由愛自己,都隨時會離開,都會抵受不住誘惑,又怕自己到時太投入回不了頭等等,結果情到濃時偏偏無疾而終。因為害怕失去而導致失去,可說是人生最弔詭的定律之一。要超越這個陷阱,人生裏要有一個「錨」(Anchor);有「錨」才會自愛,自愛才能愛人,才會有幸福。至於什麼東西能成為「錨」,人人都不一樣;對今天的我來說,便是靈修。

2013-01-09

Farewell (傷心,是因為沒有好好道別)

之前沒有詳談《少年 Pi 的奇幻漂流》,一來是因為我當時還沒有看電影,其次是因為我應承了為《香港佛教》寫稿,所以不想在刊出之前在這裏發佈。現在那篇稿子已經刊登,我也就在這裏與各位朋友分享一下。

隨帶一提,另外有兩套小說都已被拍成電影,準備上畫,很值得觀看與閱讀,我也將會在這裏介紹;其中一套便是《雲圖》(Cloud Atlas)。你也先睹為快吧。

* * *

最近因為李安拍的電影《少年 Pi 的奇幻漂流》上畫,重新掀起了大家對這本鉅著的興趣。原著小說早於十年前出版,當時十分轟動,贏得英國、德國、加拿大、南非等等國家的小說大獎。表面上,那是關於一個十六歲的印度少年,因為遇上船難而流落在太平洋上,和一頭老虎在一艘救生艇上撐了二百二十七天,由菲律賓漂流到墨西哥傳奇的故事。

但這,不是一個普通的漂流故事。如作者所言,這是一個會讓你信神的故事。

書的一開始,主角便為自己改了個名字,Pi,一個希臘字母,也是一個無理數 (Irrational Number,即圓周率),暗喻他不是一個信奉理性的人。Pi 生於一個講究現代化與理性主義的家庭,卻是家裏唯一虔誠的信徒,還同時信奉印度教、基督教與回教。然而,在他遇難漂流的時候,書中並沒有說他因而遇上奇蹟或者因而背離信仰,只是說他在艇上有繼續每天的禮拜祈禱。

但是,當他捕捉到大魚的時候,他會感恩,相信是守護神毗濕奴 (Vishnu) 的化身 (Avatar)。當他看見雷電的威力時,他被大自然的壯麗感動得大聲讚嘆,喚號上帝。電影替作者詮釋了主角在食人島的經歷:當主角需要休息時,神給他一個地方休息;當他有意安頓下來時,神給他一個訊息 (Sign),叫他離開。在書裏,他甚至開始與老虎對話,互相傾訴彼此對不同食物的嚮往。

所有這些,你都可以解釋成巧合,或大自然的現象,或他在缺水缺糧時的幻覺,或讓他自我感覺良好的想像。不過,主角在獲救後向船公司的職員講述他的經歷時,大家都不相信他。他於是講了了另一個沒有動物,也因而沒有奇幻、讚嘆和敬畏的故事,只有遇難的人在救生艇上互相殘殺並把對方吃掉的故事。這個純粹的物競天澤、適者生存的故事,也是科學家解釋這個世界的創造以及生命的起源的故事。主角分別講完這兩個故事,便問作者,他喜歡哪一個。他不是問作者相信哪一個,而是喜歡哪一個。因為,除了主角自己,誰也不能證明哪一個才是真相。

同樣道理,有朋友會相信一切冥冥中自有安排,充滿秩序與壯麗的世界必然有位偉大的設計師在背後,而一生的起落際遇,都有神的意旨。有朋友則相信世界是梵天所做,即泰國有名的那尊四面佛,而一生中遇上的好人壞人,都是毗濕奴的化身。佛教相信宇宙是因緣和合而生,世上無恆常不變者,亦即無永恆的創物主;一生遇上的順逆,皆是業力的牽引。不過同樣有不少佛教徒相信三千大千世界皆為諸佛以不可思議的願力創造出來,所以才有西方極樂世界或東方淨琉璃世界等等由佛創造的世界。就算佛陀說過,沒有神通能干預業力,諸菩薩仍是上天入地去拯救歷劫的眾生。這些都是美麗的故事,也有些人會覺得這些故事跟一個少年與一頭老虎在海上漂流了七個多月仍生還一樣難以置信。無論如何,這是個人的選擇,最重要是那一個你最喜歡,反正誰也不能證明誰是真相。

我感受特別深的是主角的感慨:人生本來就是一個不斷放下 (Let Go) 的過程,傷心,是因為沒有好好道別。主角一夜之間失去了父母兄長,失去了安穩的生活,後來又失去了辛苦經營的木筏,甚至一直支持他生活下去的老虎查理帕克也不告而別。大家其實都明白世間一切是無常,永恆只是四顛倒夢想之一;然而不執著,不代表無情。父子兄弟夫妻甚至寵物與主人,都是一場緣份。記得《五燈會元》裏的老太婆嘛?當她知道她供養的僧人只是在修枯木禪,便立即一把火把茅庵燒掉。所以「菩提」(覺悟),才要跟著「薩埵」(有情)。那麼,「有情」又如何面對無常呢?正如主角所言,關鍵在好好道別。擁有的時候,要惜緣;緣盡的時候,要放手,不要因為執著而做成不必要的煩惱,但仍應該好好道別。這也是一個善終服務機構努力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