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07-13

Ap Jie Lop (不要怕)

無意中在電視看到吉克隽逸演唱的《不要怕》:



非常的喜歡,但無法聽出是什麼方言。上網一查,原來是彝語。遇上新的外語,我立即興奮萬分,立即研究。原來彝語來自漢藏語系。漢藏語系分支為漢語藏緬語,藏緬語再分成喜馬拉亞語吐蕃語。喜馬拉亞語再分呀分,分到倮倮-緬語,最終分到彝語。而吐蕃語,則是經典藏語的源頭。也就是說,縱然受佛教影響,不少藏語是梵文翻譯,但它的文字源頭並非表音文字,而是和漢語一樣,是表意文字。彝語正是由表意過渡到表音的一個混合體。譬如說,這個好像迷你兵團的符號「ꊿ」,正是「人」的意思;這個像開墾的「ꊪ」,正是「種植」。

由於本是表意的文字,所以有別於閃族語系或印歐語系的幾十個表音字母,彝文有一千一百多個字母!著名雲南敘事長詩《阿詩瑪》就是用彝文寫的。不過,隨著時間推移,今天的彝文也只表音。仔細研究字母表,不難發現有類似藏文的前加字和後加字的拼法,用羅馬拼音是讀不出的。

如此複雜的語言,恐怕不是一年半載能掌握的了,還是把歌詞直接放在這裏吧:

mu hly pur la
ma hxa jjip la
mge qi ci la
syr qy syr la vex

nyix ke pur la
mu chur pur la
hxie mop pur la vex
cyp kur cyp vit ox
syp shyr cyp hlep op

ap jie lop, ap jiep lop, ap jie lop ap jie
mox nyi ap qyp o
cax nyi ap qyp o
hnax nyi tat qyp o
shax nyi tat qyp o
風起了
雨下了
蕎葉落了
樹葉黃了

春去秋來
心緒起伏
時光流轉
歲月滄桑


不要怕 不要怕
無論嚴寒或酷暑
不要怕 不要怕
無論傷痛或苦難
不要怕 不要怕

Manas (末那識)

好幾個月前又為《香港佛教》寫了篇文,主要是將之前有關記憶的討論放進佛學的框架裏。不過,到文章登出之後,我為了準備一個關於死亡講座,又讀了些別的看法,所以也掙扎過要不要放在這裏。然而,這畢竟是自己曾經有過的想法,所以也就姑且在這裏留個記錄吧,否則半個網誌都要被刪掉!

原文題為「生命,就是記憶」,載於《香港佛教》第六三七期

* * *

在宗教的領域,我們經常遇到一大堆沒法驗證的概念,諸如:靈魂死後會到天鄉享福、死者會連同肉身復活接受審判、人心會被放上天秤、中陰身會隨著不同顏色的光到六道中輪迴等等。相信今天大家都不會相信我們會真的帶著臭皮囊升天或輪迴吧?

那究竟是什麼東西在輪迴呢?神在審判什麼呢?那超越肉體的生命,又是由什麼組成的呢?佛學裏有個概念,用心理學的說法,生命就是一連串的「意識流(Stream of Consciousness)

每一天,我們都依靠我們的五官,從這個世界收取不同的訊息,並從中整合出不同的概念。譬如,當我們用眼睛,看到枱上有一個紅色的球體,發出陣陣的果香,我們會把它拿起,用皮膚去感受它的軟硬度,並一口咬下去。隨著「索」的一聲傳入耳朵,舌頭開始品嚐到果汁的味道,我們大腦額葉便形成了「我在吃蘋果」的「意識」。然後,我們將「蘋果很美味」的概念儲存到記憶中。明天醒來,我們會從記憶中憶起蘋果的美味,而再找一個來吃。久而久之,我們也許會每朝出門都無意識地隨手拿起一個蘋果,一邊上班一邊向它咬下去,變成了我們的習性之一。

這個過程,用佛學用語,便是當我們的五根(Sensory Organs)接觸五塵(Stimuli),產生五識(Perceptions),然後,對「蘋果」的認知生起,成為第六識,即「意識(Consciousness)。這六識,都是有生滅的,例如當我們入睡或入定時,便會斷滅。而其中一個斷滅的原因,正是死亡。那什麼東西會超越生死,永恆輪迴呢?

這個輪迴的,叫第七識或「末那識(manas vijñāna),它無間斷地收集前六識的資訊,把資訊整個成一個連綿不斷的意識流。這個,就是我們的自我意識,也就是我們所謂的「生命」、「我」。試想想,當你說「我是一個能幹的人」,那是來自你觀察過去這麼多年的工作,對自己成就的記憶。假如,你的記憶被分為白天和黑上兩組,像《化身博士》(Jekyll & Hyde)一樣,白天的你是個醫生,亦只記得每天白晝發生的東西;晚上則是殺人狂魔,亦只記得每天晚上發生的東西,那「你」究竟是好人是壞人?

在這個例子裏,同一個肉體內有兩條意識流,互相並不認識,可以說是兩個生命寄居在同一個驅殼裏。相信你也會同意,如果要審判,這裏有兩個靈魂;如果要輪迴,則一個上天道而另一個下地獄。在心理診斷中,這種「多重人格障礙」或「解離性身份障礙」(Dissociative Identity Disorder;大眾常誤以為是「精神分裂」)其實是一種記憶的障礙(成因與診治可見《二十四個比利》[The Minds of Billy Milligan])。近年有本很暢銷的小說,叫《別相信任何人》(Before I Go to Sleep),戲劇性地展示了有記憶障礙的人的生活。書中有句說話:「記憶定義了我們」(Memory Defines Us),正道出「我」其實就是一串記憶,也是「我見」或「我執」的根源。

因此,當要探望或安慰一位臨終的病人時,其中一個好話題便是「想當年」。無論過去的記憶是苦或是甜、是成就或是遺憾、甚至不管是真或是假,病人的記憶定義了他的一生,也最有可能是唯一能隨他離開肉體,進入下一個生存狀態的「生命」。

每一個生命,都是一條意識流,承載住一生、甚至生生世世的記憶。當我們能放下「我」,明白我與你與他並無分別,從而不再生起貪嗔癡三毒,讓這條意識流變得純淨,只蘊藏慈悲與大愛,那「我」這條意識流才能流入大海,也就是重回第八識──「阿賴耶識(ālaya vijñāna) 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