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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11-09

Death Anxiety (死亡焦慮與永生信仰的研究)

「死亡」讓不少人產生焦慮,以致大家連日常說話都會有所避諱,會說「走咗」、「釘蓋」、「賣鹹鴨蛋」等等。想到自己的死亡時,壓力就會更加大了。因此,有說宗教的源頭就是對死亡的焦慮與恐懼。如此說來,宗教必需能就著死亡提供一個讓人安心的說法,才能吸引大批徒眾、流傳千年。世界上最大的宗教支派,都對死亡有獨特的看法。基督教強調的,正是耶穌的死而復活,是眾宗教裏唯一由教主親證有永生的宗教,自然能歷久不衰。佛陀當初離開皇宮去修道,也是因為遇上了人的衰老、疾病、死亡,才立志要解脫。當他得道後初轉法輪,一開始講的四聖諦,亦是由生老病死所帶來的痛苦開始。然而,佛教對死亡的回應,並不是一句「有永生」那麼簡單。以下是小弟的研究摘要。

文獻回顧


事實上,如果沒有宗教,普遍人會把對死亡的焦慮抑壓在潛意識之下,而這個焦慮卻會在盲目的追求物質與財富上顯現出來。簡單點說,越怕死的越想發達。因為財富某程度上提供了一種安全感。不過,心理學家已證明了死亡焦慮所導致的物質主義,反而會降低生活質量,令人更不快樂。相反,越有信仰的人越淡泊名利,生活卻更快樂與滿足。


然而,佛陀並無保證有天堂或永生。當有人問他人死後還存不存在時,佛陀以「偉大的沉默」來回應 (SN 44.10)。若你再追問,佛陀就會反問你:生命的本質是什麼?如果要問死後有沒有天堂,你首先要問升上天堂的那個「你」是什麼?既然不會是已在腐朽的肉體,那是否靈魂?靈魂又是什麼?經過一輪思考,你會得出靈魂也許是「一連串的意識」,而「意識」又是由我們透過五官在外界蒐集的經驗累積出來的東西。最後佛陀會總結,生命本質是「五蘊」,即一堆組件湊在一起的結果。若它們分開成獨立的組件,便不會有生命。這個答案,跟「人死如燈滅」的說法其實沒兩樣。除了極少數有慧根的人,一般人並不會覺得能減輕對死亡的焦慮。

於是,佛教便迅速出現各式各樣的部派與論師,企圖把「永生」的概念加進佛教。先有「說一切有部」認為生命的組件是過去現在未來都同時存在的,不則你今世種下的業下世誰來清還?「經量部」批評了這種永恆論,卻又發明了「種子」的概念,能把今世的業生生世世地帶下去。最後還是出了「補特伽羅部」,把佛陀反對的永恆靈魂改頭換面,重新引進到佛教。一直到了龍樹提出《中論》,才又把這種對永生的執著打掉,開始了以智慧為基礎的大乘佛教。怎料,眨眼間龍樹的「中觀派」又演化成「唯識派」,提出了不生不滅的「阿賴耶識」,後又推出了「如來藏」,務求信徒放心,人死並不會如燈滅。再後來,禪師們這邊廂叫大家別執著生命,那邊廂淨土的阿彌陀佛卻連「天堂」都建了出來,即所謂西方極樂世界。

對死亡的焦慮,就好像陰魂一樣,老是把佛教推向永生主義。儘管先哲們如何努力,這是徇眾要求,無可避免的結果。


那是否相信永生便能減低對死亡的焦慮呢?為此,我做了一個量性研究。

研究方法


我邀請了幾十人,為我填寫了兩份問卷。一是「死亡焦慮量表」1;二是有關輪迴與復活的「信仰虔誠度問卷」2。由於一般人都不太肯定自己相信的是什麼,所以「信仰虔誠度問卷」分兩次採集數據,第一次能選多項,第二次只能選一項。文獻發現這樣的結果會較可靠。此外,我亦蒐集了一些樣本特徵,作分析之用。有興趣的朋友,可以按此試填,隨著收回的問卷增加,我會定時看看數據的變化,再更新這裏。

數據分析


針對樣本特徵與死亡焦慮,結果和文獻差不多,都是四十至五十歲的中年人焦慮度最高,年青與年老的人則較低。如果純粹做迴歸分析,由於是線性,所以影響不顯著 (p = .134)。女性也只是輕微地比男性高。樣本裏大部份人沒有信仰。四分一基督徒,十分一佛教徒。然而,教派與對永生的信仰可謂毫不相關。例如,在所有傾向中觀派思想的朋友裏,四分之三是無信仰的,四分之一是基督徒,填寫佛教徒而又有中觀思想的人,竟然完全沒有。大部份佛教徒是淨土以及其他大乘教派,諸如禪宗與密宗。這當然與小弟認識的人不夠廣泛有關,也受我們這個大中華區的文化影響。若同樣的研究在印度或斯里蘭卡進行,結果肯定會不一樣。數據顯示基督徒對死亡的焦慮比佛教徒低。明顯地,相信靈魂能升天堂得永生的人,比起相信「五蘊皆空」的人,是較不會懼怕死亡的。


如果比較教派與信仰之間對永生觀念的影響,則明顯是後者較重要。無論什麼教派,都有人相信靈魂不滅,但相信淨土思想的,大部份相信有「靈魂」能永生;相信中觀的,一半人信輪迴一半人傾向相信「人死如燈滅」的虛無主義。淨土信徒相比其他大乘教派有著較低的死亡焦慮。這也不難理解。不過,由於我得到的淨土樣本太小,所以結果不顯著。「信仰虔誠度問卷」兩次採集的數據結果如下:


整個研究裏最重要的分析就是信仰裏永生觀念與死亡焦慮的關係。數據證明,相信虛無主義的,比相信輪迴的更焦慮;相信輪迴的,又比相信復活的更焦慮。因此,相信基督教的,較佛教的焦慮感低,就像相信淨土的會較其他大乘教派有較低的死亡焦慮感一樣。這裏面有兩個推論。第一,相信永生的人,較不焦慮;但如果永生是以輪迴的形式進行,而下一世又有機會掉進地獄、餓鬼、修羅等惡道,那死前還是會比較焦慮的。第二,相信要靠自己努力才得享永福的人 (即「自力」),會較相信透過恩寵 (即「他力」) 便能得救的人更焦慮。這亦是理所當然的:


結論


首先,這研究證明了用永生觀念比用教派更能推斷對死亡的焦慮程度。事實上,「佛教」或「基督教」等宗教本身就有無數的支派與思想,不能簡單地當成一個宗教來研究。其次,永生都有很多種形式,也分如何才能有更理想的永生。這些最終都會影響信徒對死亡的焦慮感,最終影響他們生活的質量與快樂。

後記


這是我應承了會與參與研究的朋友們分享的研究結果,在此我再多謝各位的協助。論文原文二萬五千多字,參考了過百份期刊,我就不詳述了,撿了重點在這裏說一下,免得再浪費大家太多時間。歡迎各方賢達指正與交流,亦請大家若要引用時註明出處在這裏,謝謝。

參考


1 Pascal Siegers, "Reincarnation Revisited: Question Format and the Distribution of Belief in Reincarnation in Survey Research," Survey Methods: Insights from the Field (2013).

2 J. Tomás-Sábado, J. Gómez-Benito & J. T. Limonero, "The Death Anxiety Inventory: A Revision," Psychological Reports, 97 (2005): 793-796.

2014-12-01

Childhood (童年)

朋友兒子十多歲,有天竟忽然說自己的童年一點都不快樂,朋友自問十分疼愛兒子,因此當時可謂晴天霹靂。

究竟我們是如何評價自己的童年快不快樂的呢?

若有人問我,我會覺得自己童年雖然物質沒有這一代富庶,卻仍是蠻快樂的。但若要分析為什麼快樂,則可能要追溯到很多很多的小事情,諸如和爸爸捉象棋、吃媽媽買的韮菜包、和弟弟在床上撐著小傘與被褥露營、和婆婆飲茶食芝麻卷、一家人去買紅豆雪條吃等等等等。之所以記得,是因為它們都是一些會重複又重複地發生的事件。這些片段不時會浮現,就像一篇背得爛熟的唐詩或一首聽上百次的歌詞,偶爾會忽然浮現一樣。

相反,一些很特別的事件,例如一家人去了一次旅行或吃了一頓特別豐富的自助餐,我是一點都記不起來。很多時是在看見照片後,很努力地回想,才有一點點印象。那些只發生一次半次的事件,如果還是歷歷在目,一般都不是好事情。例如失去了一件心愛的玩具、被狠狠地教訓了一頓、發生了嚴重的意外等等。

所以我覺得,如果要孩子將來覺得童年幸福,也許不是要大費周章地買些什麼禮物或舉家到什麼地方旅行,而是每天一點一滴地為他們製造一些快樂的小回憶,並有恆心地重複地做,好讓這些回憶變得像唐詩或流行歌詞一樣牢固,將來他要是有一刻懷疑父母對他的愛,也便不難把記憶再提取出來。

這其實也是認知心理學家的立場,即透過重複來鞏固記憶。精神分析師會認為童年的影響是在潛意識層次,而不在我們的認知裏。也有很多研究發現童年的記憶是很容易被扭曲的,例如受暗示影響 (Porter et al., 1999; Otgaar et al., 2013)、受朋輩影響 (Herndon et al., 2014)、甚至受長大後的經驗影響 (Weems et al., 2014)。這些研究都不否定重複對記憶的作用。

無論如何,你如何回憶你的童年,以及對童年快不快樂的詮釋,絕對會影響你一生的幸福,特別是影響你去愛的能力 (Haggerty et al., 2010)。因此,我很同意電影《星際啟示錄(Interstellar) 裏說的:作為父母,就是為了給孩子製造記憶而活的。

Reference:
Haggerty, G. D., Siefert, C. J., & Weinberger, J. (2010). Examining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current attachment status and freely recalled autobiographical memories of childhood. Psychoanalytic Psychology, 27(1), 27-41.

Herndon, P., Myers, M., Mitchell, K., Kehn, A., & Henry, S. (2014). False memories for highly aversive early childhood events: Effects of guided imagery and group influence. Psychology of Consciousness: Theory, Research, and Practice, 1(1), 20-31.

Otgaar, H., Scoboria, A., & Smeets, T. (2013). Experimentally evoking nonbelieved memories for childhood event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Learning, Memory, and Cognition, 39(3), 717-730.

Porter, S., Yuille, J. C., & Lehman, D. R. (1999). The nature of real, implanted, and fabricated memories for emotional childhood events: Implications for the recovered memory debate. Law and Human Behavior, 23(5), 517-537.

Weems, C. F., Russell, J. D., Banks, D. M., Graham, R. A. Neill, E. L., & Scott, B. G. (2014). Memories of traumatic events in childhood fade after experiencing similar less stressful events: Results from two natural experiments. Journal of Experimental Psychology: General, 143(5), 2046-2055.

2013-04-18

Before I Go To Sleep (別相信任何人)

還記得有次逛書店,看到一本頗有趣的小說,故事大概是說一位女子,由廿多歲開始,每天早上醒來都會忘掉昨天發生過的事,結果過了廿多年,到了四十多歲,卻仍以為自己是廿多歲,會被鏡中的自己嚇倒。這個橋段,明顯來自真實病例,我以前也有介紹過 (詳見《記憶、意識、靈魂》)。我當時因為太忙,並沒有買下來讀。

不久之後,我又要去演講,在進場時接待處的同事拿著本厚厚的書在讀,完全沒有察覺我已經來到面前。仔細一看,我又看見那本小說。不過,我仍是太忙。

早一、兩個星期前,我無意中看到電視劇集中陳茵微在讀同一本小說,更在之後看到一個妮歌潔曼 (Nicole Kidman) 的訪問,說她正在拍這個故事的電影。事不過三,既已收到訊息,只好找來讀讀。

本以為,以我有限的時間,讀一本小說,無論如何都要幾個星期。怎料我只花了幾天便讀完。嚴格來說,是「追」完。因為實在太……精彩了!很久沒有讀一本書而不看著頁數或翻到目錄、想著什麼時候才讀完。

這本小說便是 S. J. 華森 (S.J. Watson) 的《別相信任何人》(Before I Go To Sleep)。不錯,故事表面上是講一位失億的病人,每天都需要丈夫解釋一遍,才知道為什麼會在他旁邊醒來。由始至終,讀者都不禁在想究竟主角的丈夫是真的很愛她,就算她病到忘記他,仍留守在她身邊;抑或一直在欺騙她,暗地裏和別人偷情,甚至和主角早已離婚?然而,大部分書店書評都會把它歸類為懸疑、甚至驚慄小說,可見故事有個出人意表的結局。

既然說得上是出人意表,我也就不好告訴你故事的真相。除了故事精彩,舖排很用心之外,文筆亦很出色。作者把患上這種失憶症的病人生活的細節描述得很仔細,也道出了我多年前的一個領悟:「記憶定義了我們(Memory Defines Us)

所以我經常叫朋友把精力與時間投資在記憶上,因為將來當你要放下皮囊時,你有的,就只剩下記憶。

2012-05-07

Pet (寵物與生死教育)

註:此文刊載於《香港佛教月刊》第六二四期。

最近社會對兒童哀傷的關注提升了不少,對於兒童哀傷時所產生的生理與行為問題,亦開始正視。不過,處理兒童哀傷與一般處理成人哀傷,有著不少分別,因為兒童對死亡可能有著很不一樣的理解與反應。

三歲以上的兒童開始有「神奇的想像(Magical Thinking; Wolfelt, 1991),覺得親人的離去自己都有責任,結果內心充滿自責與內疚,甚至出現迷信的行為,好像不肯睡覺,怕醒來時親人便會死去。遇上照顧自己的人忽然離去,兒童亦可能會有強烈的不安全感。加上兒童可能無法用言語表達哀傷,以至成人以為他們並不覺得哀傷。結果,兒童只好以生病、不吃、不睡、反叛、不專心上課等方式來回應失喪的感覺。不少成人本身對悲傷亦感到抗拒,可能認為那是軟弱的表現,因而不自覺地暗示兒童不可以悲傷。種種問題,源自兒童對死亡出現的原因、死者的歸宿、以及喪親的經驗缺乏理解,產生了不少的誤會與疑惑。

如果再追溯源頭,兒童對死亡認知的缺乏,是因為家長、學校和整個社會對死亡的忌諱所做成。生死教育面對的問題其實與性教育一樣,大家都選擇避而不談,又或隨便胡謅一些東西來搪塞兒童的問題。也許有些問題,連成人都無法解答。結果到死亡出現時,家長與兒童都完全措手不及。

處理兒童哀傷,早已有不少專書論述;其中有很多建議,好像幫助兒童表達感受、分享哀傷的經驗、與兒童一起回憶過去的美好、保證自己不會同樣地突然離去等等,不少都與處理成人哀傷的方向相類似。然而,在問題的根源,是如何像性教育一樣,推行兒童的生死教育?在此我想先談談面對寵物死亡的經驗。

美國曾經有研究指出,面對寵物的死亡,哀痛的強度與失去親人可能不相上下 (Sharkin & Knox, 2003)。主人內心產生的情緒,好像對失喪感到難以置信、對獸醫感到憤怒、對自己的疏忽感到內疚等等,特別是怕表達悲傷時受到社會的嘲笑,結果不少主人強自抑制,變成嚴重的抑鬱症。再者,寵物的死亡經常牽涉到一個越來越需要正視的問題:是否讓垂死的寵物「安樂死」,亦即人道毀滅?身為主人,要決定為垂死的寵物進行安樂死,那悲痛可以想像。因此,隨著寵物的善終服務開始發展,寵物的骨灰靈位已有出售,寵物離世的哀傷輔導亦已經出現。

既然失去寵物與失去親人的情況如此相類似,我覺得讓小朋友飼養寵物並陪伴他們面對寵物的生死,可以是一個很好的生死教育的開始。首先,小朋友飼養寵物,會學懂為另一個生命負責,並經歷歡喜與擔憂。亦有研究 提到照顧小動物能提升責任感與安全感 (McConnell et al., 2011)。到最後寵物離世,即提供一個難得的機會,讓家長可以為小朋友解釋死亡的真相,陪伴小朋友經歷哀傷,以及鼓勵小朋友思考生命的無常。

最重要的是,千萬別以為小朋友不會懂,也千萬別輕視小動物的生死。我經常認為,能照顧小動物,是我們和牠們一種難得的緣份,和人生裏其他禮物一般珍貴。牠們的出現,也許是業力的牽引,亦也許是牠們要自己的生命,為我們上一課:一次關於信任、無私和活在當下的一課。

當然了,在養小動物之前,要先確認你家裏可以養,並能承諾照顧牠一生,避免將來反種下惡業。今天養寵物有很多選擇,如果屋苑有限制,不一定要養大隻的貓狗,小龜小倉鼠等等亦是不錯的選擇。

參考:
  • Wolfelt, A. D. (1991). A child's view of grief. Fort Collins, Co.: Companion Press.
  • Sharkin, B. S., & Knox, D. (2003). Pet loss: Issues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psychologist. Professional Psychology: Research And Practice, 34(4), 414-421.
  • McConnell, A. R., Brown, C. M., Shoda, T. M., Stayton, L. E., & Martin, C. E. (2011). Friends with benefits: On the positive consequences of pet ownership.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01(6), 1239-1252.

2012-02-10

Qualitative Research (質性研究)

讀博士的時候,掌握了「量化研究(或「定量研究」;Quantitative Research) 的框架,對統計數字的操作十分嫺熟;後來因為好奇,讀了混合研究的方法 (Mixed-Method Research),對於「質性研究」多了點認識,但嫌它太沒準則、太花時間,而沒有再深究下去。自此,無論是在做學士論文的學生還是在做博士論文的學生,我的建議都是「做量不做質」。我試過有一位願意不睡覺的學生,在我那必勝流水式的論文生產流程下,十四天內完成一份量化研究的學士論文,並拿得英國某大學的學位。

我當然不鼓勵大家等到死線前才「死」份論文出來,我只是說,做量化研究有它的方程式,就算你很怕統計學,只要你硬記操作的方法,也一樣能畢業。

不過,「量化研究」的前提是你有一個對因果關係的假設 (Hypothesis),好像:食煙會至癌、結婚會長命、養狗會快樂等等;「量化研究」的目標是去用數字證明這個假設「很大可能」成立。換句話說,有人食煙後生癌,亦有人食一世煙都沒生癌,甚至有人不食煙也生癌。不過,食煙後生癌的機會率遠遠比普通人生癌的機會率高。(當然,兩個變數有關聯,即經常一起出現,也不一定等於有因果關係:「食煙後生癌」也可能是因為「壓力」同時增加了「食煙」與「生癌」的機會。這問題在此不贅。)

問題是,那假設怎樣得來?那就要做文獻研究 (Literature Review),看看前人有什麼做過的研究。譬如說,有人在美國做過食煙會至癌的量化研究,你可以在香港重做,只要成功證明香港也有同樣的現象,便可以交貨,甚至刊登在學術期刊裏。但,問題還是存在:美國最早的「食煙會至癌」的假設,又從那裏來?

這便要回溯到早期科學家們的研究方法。那時科學家都是先從不同的方度作出大量的觀察,才作出假設的,好像達爾文便是見過很多化石,才假設人是由猩猩進化的。這些研究是由研究者帶著一張白紙,參與在實際的環境中,搜集並歸納大量的經驗,繼而描述出一個存在的現象,並事先聲明研究者對這現象的詮釋並不中立。

這樣的研究,好像沒什麼方程式可遵循,加上太花時間,因此我一直敬而遠之。不過,我不能老是因為不瞭解一個方法而叫所有學生和朋友不要用它,所以我結果還是花了幾個月弄懂了。這便是「質性研究(或「質化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質性研究」大體上有五種:
  • 敍事研究 (Narrative Research):以某人的一次遭遇,從而推出一生的經歷,讓讀者體會那次遭遇對其一生的意義。例如,藉訪問一位國內孕婦闖關的經過,從而瞭解她過去在國內的生活,以及將來在香港誕下嬰兒後的打算。
  • 現象學研究 (Phenomenology):以幾位有相同遭遇的案主的經歷,去瞭解同一個現象。譬如訪問十位菲傭,瞭解她們來到香港打工的經過。
  • 紮根理論 (Grounded Theory):以大量的個案,歸納出一套因果關係圖。譬如訪問六、七十位援交少女,看看是破碎家庭、經濟壓力、缺乏教育、還是什麼原因而開始援交。
  • 民族學研究 (Ethnography):加入並長期觀察一個團體,紀錄他們特有的語言、儀式、價值觀、行為等等,並圍繞不同的主題加以描述。譬如加入黑社會,瞭解他們的入會儀式、組織架構、暗號與切口等。
  • 個案研究 (Case Study):以一件事件為軸心,訪問在事件中有不同角色的人,從多角度去描述事件。好像菲律賓人質事件,研究員可以訪問遇難遊客、家屬、旅行社、菲律賓當局、當地市民、在家看電視直播的觀眾等等,從而評估事件對不同人士的衝擊與可能需要的協助。
因此,你幾乎可以說,每一輯《鏗鏘集》都可以算是一份質性研究。如果你再想深一層,質性研究背後的哲學,正正是後現代主義的精神:這世界並沒有絕對的知識與真相,端視乎你的觀點與角度。研究員並不能躲在數字後面,用神的口吻宣示所謂的「真理」,而是要說清楚自己帶著什麼眼鏡來看這個世界。

在此,我強烈推介 Creswell (1997/2006) 的《Qualitative Inquiry and Research Design: Choosing among Five Approaches》。這本書應該是直至目前為止最好的質性研究藍本。如果大家真的有心 (又有青春) 要做一個質性研究,便務必要讀一讀。最後我只想說:千萬別因為怕計數而選擇質性研究,否則你一定後悔莫及!

Narrative (敍事治療)

有人將心理輔導的發展分成三個階段:個人 (Individual)、人本 (Humanistic)、與敍事治療 (Narrative Therapy) 的時代,可見敍事治療以及其他的後現代療法在今天的重要性。

佛洛依德 (Sigmund Freud) 開托的年代,個人化的心理輔導主要是建基於當時的個人主義,假設了大家有精神病,成因要回溯到童年,因而需要一位權威性的精神科醫生,以不同的治療方法為大家「治病」。在醫生的眼中,大家不過是病人,是一件有問題的貨物。自此,「童年陰影」便成了家傳戶曉的名詞。到了人本主義興起,羅傑斯 (Carl Rogers) 提出了以人為本的心理治療,認為自我的概念是由大家自己根據對外界現象的詮釋來建構的。如果你認為你父親不愛你,治療師不能硬說你有戀母情意結而妒忌你父親,治療師只能承認你看見的真相對你來說是真,並以此為基礎進行輔導。

然而,到了後現代的解構主義興起,我們發現「自我」只是一個空殼,實質不存在,裏面裝的東西都是社會強加進去的。譬如說,當一位男子自覺是一個有承擔的好男人時,他只不過在認同「男主外、女主內」這個社會強加的概念,並將其內化。最可怕的,是當大家聽多了心理學的名詞後,便將它們內化,認為自己「是」抑鬱、「是」焦慮、「是」原生家庭的受害者等等。結果無論是精神分析還是人本主義的治療師,目的都是想把你的「自我」從這些「標籤」下解放出來。然而,解構主義則認為,若「自我」是一個杯子,你可以把裏面的東西逐一倒出來:那些是你的經驗、那些是你的詮釋、那些是你的幻想、那些是社會強加的概念等等,直至你發現你的「自我」其實不過是一個故事,任由你去創作與改寫為止。這便是敍事治療法的精神。

舉例,若我很傷心,到了一個地步連上班都不願意,那以往的「醫生」會把我診斷成「抑鬱症病人」,並開藥給我吃。若是人本的現實療法,也許會告訴我「出不出家門」是一個「選擇」(Choice),若我覺得上班太難,可以先訂下「每天到公園坐坐」的目標,一個星期後看看成不成功。但對敍事治療師來說,我根本無問題,只不過是「悲傷」這個損友不時來攻擊我 (Externalization),它甚至就在門外埋伏,等候我;然而,我也有戰勝「它」的時候,好像我昨天便因為看電視而大笑,曾經把「它」擊退。

當然,這只是一個非常簡化的例子。雖然敍事治療是澳洲的麥克.懷特 (Michael White) 與紐西蘭的大衛.艾普斯頓 (David Epston) 創立的療法,但他們的書比較哲學化,讀者要對傅科 (Michel Foucault),甚至黑格爾、胡塞爾等近代哲學思潮有一點認識,才能完全瞭解他們的《故事.知識.權力:敘事治療的力量》(Narrative Means to Therapeutic Ends)《敘事治療的工作地圖》(Maps of Narrative Practice) 等鉅著。因此,如果你有興趣,我會建議讀馬丁.佩尼 (Martin Payne)《敘事治療入門》(Narrative Therapy: An Introduction for Counselors)。這書不單融入了懷特後期對療法的修正,也加入了作者自己執業時的個案分析,非常實用。

幾個月前,我加入了所服務的善終團體的董事會,因而認真地開始研究「敍事治療法」,找了八十多份學術文獻來讀。它為我帶來的衝擊是很大的。我曾在這裏介紹過不少家庭治療的書,亦無形中接受了背後的假設:「自我」是龐大的家庭與社會系統下的產品,所以我們無謂怪別人,更不應怪自己。自由是自由了,但卻從此無依無靠。現在敘事治療的意思,是你是你的自傳的作者,你喜歡怎樣的人生便自己寫出來,甚至能超越客觀的條件與世俗的制約。

以苦為樂,以樂為苦,也是傾倒。

Ages (時代三部曲)

過去兩個月,我分別在文學創作、心理輔導和學術研究三個不算太大關係的方面,不約而同地遇上同一個哲學思潮,那就是後現代的解構主義

先談談文學創作。在國內,有一對夫婦,在不同的領域裏各領風騷。女的是當代性學專家李銀河,男的則是十多年前已然仙去的文學大師王小波。他們的愛情故事與情書固然令人動容,對同性戀的研究而哄動一時,但今天最為人知的,則是王小波的的小說與雜文。表面上,王小波的小說色情而不猥瑣,讓不少人津津樂道;其次是王小波寫的文革,並無一般傷痕文學的悲情,而是充滿革命那時的激情與幽默;再深入一點,王小波的小說,正正揭露了「自我」是一連串的意識,受群體的意識所影響,甚至是依靠群體所塑造出來。

我一口氣拜讀了王小波的《時代三部曲》:《黃金時代》、《白銀時代》與《青銅時代》(「尋找無雙」、「萬壽寺」、「紅拂夜奔」)。用籠統的說法,這三部小說寫的是「現代」、「未來」和「過去」。然而,「現代」指的是文革那時,「未來」和「過去」都其實是寫文革。《黃金時代》講的是一位插隊的知青與鄰隊已婚的女醫生通姦,結果要向上級寫交代;交代材料裏的性愛場面寫得越仔細,上級則越喜歡。那為什麼那女醫生要通姦呢?因為人人都說她有通姦,所以她便索性通姦,免得自己相信的跟社會相信的長期有衝突。又或簡單點說,如果你不想被不斷被冤枉,那只有兩個選擇:改變別人的思想,又或改變真相。那後者當然容易多了。

如果說,在《黃金時代》裏的「真相」是社會塑造出來的,那在《白銀時代》裏的「真相」則是主角自己幻想出來的。主角由知青變成了一間文字工廠的工人,在不斷重覆地寫一段師生戀,並由此實現他與女上級的戀情。因此,那些是真的、那些是假的,在意識與記憶裏有著同樣的地位;真實遭遇、頭袋幻想與南柯一夢,一起交織出我們的一生,大有「莊周夢蝶」的意味。

《青銅時代》的「尋找無雙」則回到唐代,講一位公子用舅舅的錢在外發了達,回到長安城宣陽坊迎娶表妹無雙,卻發現整個宣陽坊都說從來沒有一個女子叫無雙,亦不認識這位公子;至於舅舅的大宅,則說成是另一位道姑魚玄機的大宅。說著說著,連那位公子都相信這個真相,甚至相信自己曾經與魚玄機有一手,並幻想出有關的證據。可謂是大規模的「三人成虎」。真至後來真相開始浮現,才知道他們大概是患上了「創傷後壓力症候群」,出現防衛性失憶。

若果大家讀過卡夫卡《變形記》、奧威爾《1984》、劉以鬯《酒徒》等等,會發現原來「自我」未必是一個實體存在。「自我」只不過是一連患的意識流 (Stream of Consciousness),包含了五官所接收的訊息、腦裏所思考、幻想與夢見的、以及最重要的,是社會強加在你意識裏的東西。當所有人都說港女很麻煩時,不麻煩的港女也會變得麻煩;當所有人都說草根階層生活悲慘時,不悲慘的草根階層也會變得悲慘;當所有人都說菲傭不老實時,老實的菲傭也會變得不老實:連她自己都覺得自己應該不老實。「自我」,只不過是一個空殼而已

根本沒有「我」,卻以為有,是為傾倒。

2011-03-23

Love Languages (愛之語)

感情是否一定會丟淡,以至分手收場?子女是否一定會反叛,以至離巢不歸?傷痕是否永遠會流血,以至無法痊癒?

多年以前,便已讀了無數有關家庭與兩性關係的書籍:由大家都讀過的《男女大不同》(Men Are from Mars, Women Are from Venus),到《熱鍋上的家庭》(The Family Crucible)、《心靈地圖》(The Road Less Traveled) 等等,以至專門的心理學書籍,好像《薩提爾的家族治療模式》(The Satir Model: Family Therapy and Beyond)。他們總只是指出原生家庭對子女的影響,又或兩性間的不同;因而大家學到的主要是「理解」,只能明白到問題產生的原因,由此希望學會「諒解」與「堅持」。對於真正的抓住幸福的方法卻欠奉。然而最近,家裏的朋友陳修女送了一本書給我。收到別人送的書,我一定讀,卻因此讓我第一次看見一個解決問題的方法。最厲害的是,它很簡單,又似乎很有效。它就是「愛之語」。

巧門博士在他的《愛之語》(The Five Love Languages: How to Express Heartfelt Commitment to Your Mate) 中,提出了「五種愛之語」: 
  • 肯定的言詞 (Words of Affirmation) 
  • 精心的時刻 (Quality Time) 
  • 接受禮物 (Receiving Gifts) 
  • 服務的行動 (Acts of Service) 
  • 身體的接觸 (Physical Touch) 
他認為,不論男女老幼,都有自己主要的「愛之語」;因此,無論你如何愛對方,如果你用的方法不是對方最能接收的,那也只是徒勞。舉例,你太太喜歡「服務的行動」,那你送多大的鑽戒,她也會覺得你不愛她;只有幫她倒垃圾或洗碗碟,她才會感到你的愛。同樣道理,大部分女人認為男人最需要性,但我認識的男人們大都需要「肯定的言詞」,即希望得到別人的讚美與感謝。讚他洗碗洗得乾淨,他也許會開心到再幫你抹地。相反,若說錯了「愛之語」,感情慢慢就丟淡了,最後便可能會讓第三者有機可乘。

書後來也把這一套應用到兒女身上。原來孩子六、七歲時便會透露自己的「愛之語」:當父親回家時,有些孩子會跳上爸爸身上抱抱,作「身體的接觸」,有些則會拖爸爸入房看自己今天的勞作,以得到「精心的時刻」。因此,用錯誤的語言,如「禮物」,會使孩子覺得父母不愛自己,最後便選擇在朋輩間尋找「愛」,甚至年齡輕輕便濫交等。

讀這本書,最感動的,是那些實例。有丈夫已經有第三者,並經過痛苦的掙扎後,選擇離開妻子兒女;但最後因為妻子用了合適的「愛之語」,竟能避免家庭破碎的悲劇,讓丈夫回到身邊。在一般情況下,大部分朋友都會勸作妻子的放棄,並讉責作丈夫的;結果就算能挽回一個家,亦無法在創傷下重燃愛情。不過,奇蹟就這樣發生了。書中甚至有瀕臨離婚的夫婦之後再去重渡蜜月!

書中亦有妻子,到了用「憎恨」來形容對丈夫的感覺的地步,但本著基督的精神,她願意花幾個月,試用合適的「愛之語」去愛她視作仇敵的丈夫。初開始時她丈夫還在奚落她,認為她正在作無謂的努力;然而,數個月之後,她丈夫竟積極回應,並跟妻子一起學習對方的「愛之語」!

我們在大部分情況下,都真心想愛身邊的人;走進一段關係,都想長久,父母與子女的關係就更加是一生一世的。可惜,大家卻因為用錯方法,白白讓愛在關係中死掉了。我不敢說這個世界就只有這五種「愛之語」,但我相信大家可以從對方喜歡怎樣表達對自己的愛,來猜出對方希望怎樣被愛

下次當你想對朋友說「分手罷啦」之前 ,也許可以考慮先送這本書給他或她讀讀,順便積積功德。

2011-03-14

Funeral (喪禮的任務)

上星期六為贐明會講了一個講座,內容有關喪禮與殯儀在哀傷治療上的價值。由於題目冷門,加上來聽講的都花了百元買票,我結果用了比平常多幾倍的時間備課,並為此翻閱了過去十年八十多份的學術期刊,才夠膽開壇說法。我亦同時被邀在他們三月份的會訊裏以同一題目撰文,以下便是原文。由於字數所限,當然沒有幾小時的講座裏涵蓋的那麼多內容,不過綱領還是一樣的,即管在此與各位朋友分享一下。贐明會將會開新一期的義工訓練班,有興趣參與善終服務的,請到他們的網站或直接與職員贐明會的職員聯絡啦。

* * *

喪禮是很多人都有過的共同經驗,也是我們文化的一部分。不同的文化傳統與不同的宗教信仰,衍生出不同的喪葬儀式。要剛剛不幸喪親的朋友,在悲痛之中還要處理如此多的繁文縟節,又或在頓失經濟支柱下還要花費大量金錢,大家不禁會問:究竟為了什麼晏子便曾說過,既然人都死了,「焚之亦可,沉之亦可,瘞之亦可,露之亦可,衣薪而棄諸溝壑亦可,袞衣繡裳而納諸石槨亦可」1,因為死者到時都不會知道,亦不會想管了。

那麼,喪禮其實是如何開始的呢?原來早於距今五萬多年前的石器時代,人類的祖先尼安德特人 (Neanderthal) 便已開始有用花陪葬的喪禮。不過,他們的動機不是懷念死去的同胞,也不是要安慰未亡人,而是出於對死亡的恐懼2。當時的喪禮,可謂一個驅逐死神的儀式。在周口店出土的古屍,不少雙腳被綁,也是因為怕疆屍。時至今天,我們的道教喪禮仍是吵吵鬧鬧的,目的也是驅趕邪靈,好保佑闔家平安;甚至披麻帶孝等裝束,亦是希望死神看不見認不得家人的樣子,放大家一馬。

時至醫學昌明的今天,我們已明白導致死亡的是細菌或病毒,而不是死神或屍體。喪禮的意義亦由出於恐懼,變成出於關懷。傳統上,我們的儀式主要關懷亡魂的歸宿。基督教的神職人員一心要赦免亡者的罪,讓他們得享天國的福樂;佛教的法師又念咒又梵唱,無非想超渡亡魂,好讓他們住進淨土。至於有六成人採用的傳統道教儀式,則把中國不同流派對生死的思想都融入了儀式裏,目的還是離不開讓死者往生,不用留在地獄受苦。故此,傳統的喪禮關心的,是死者的亡靈。

然而,隨著人類的生命不斷被延長、個人主義不斷蓋過傳統的家庭觀念、以及宗教信仰在現代的生活裏不斷褪色3喪禮的意義便由關懷死者變成幫助喪親者4。在日趨世俗化的社會裏,有近四成人認為喪禮最主要的目的在於給喪親者一個宣泄悲傷的機會,兩成人認為喪禮是為了讓親友給予喪親者支持與慰問而辦的,只有一成多的人認為這與宗教或亡靈的往生有關5。簡單來說,現代的喪禮是為在生的人舉行的。因此,我們關心是,是怎麼的喪禮才能滿足喪親者的需要。

失去摯愛的傷痛,有機會演變成長期的心靈創傷。當喪親者沈溺在悲傷中不能自拔,甚至無法進行日常的生活時,這種悲傷便叫「複雜性悲傷」(Complicated Grief)。「複雜性悲傷」包括了慢性的 (Chronic)、延遲的 (Delayed)、誇大的 (Exaggerated) 與偽裝的 (Masked) 四種,引申出的徵狀包括長時間的哀痛、在不相關的事情上失聲痛哭、開始依賴酒精與藥物、或身體無端出現嚴重的病徵等情況6要避免「複雜性悲傷」,喪親者要在一定時間內完成四個主要的「哀悼任務」(Grief Work)7,它們分別是:
  • 接受喪親的事實
  • 處理及疏導喪親帶來的哀傷與痛苦
  • 適應一個死者已不再存在的環境
  • 重新為死者在日常生活中定位,並繼續好好生活
喪禮在完成這四個「哀悼任務」上,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例如在喪禮上瞻仰遺容,正是一個有效地讓喪親者接受喪親事實的方法,特別是在那些因意外而突然喪親的情況下,喪親者很。喪禮同時提供了一個能讓喪親者安全地宣泄情緒的環境,並讓親友適時地給予安慰與支持。回顧亡者的生平與頌唱聖詩或歌詠,都能幫助喪親者表達對亡者的懷念與不捨。在喪禮的進行中,喪親者亦能在親友中試著適應沒有死者的社交方式,以及在言談與懷念之中為死者重新定位。

總括而言,喪禮對喪親者能否盡快疏導哀傷、恢復正常生活的目標上,發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作為陪伴喪親者的朋友,特別是殯儀支援的義工們,你們的工作是非常地有意義。同時,大家亦要留意在喪禮的準備與進行上,有沒有提供足夠的機會讓喪親者完成必須完成的「哀悼任務」。

Reference:
  1. 《列子.楊朱篇》
  2. Nazaretyan, A. P. (2005). Fear of the dead as a factor in social self-organization. Journal for the Theory of Social Behavior, 35, 155-169.
  3. Walter, T. (2005). Three ways to arrange a funeral: Mortuary variation in the modern West. Mortality, 10(3), 173–192.
  4. Cook, G. & Walter, T. (2005). Rewritten rites: language and social relations in traditional and contemporary funerals. Discourse & Society, 16(3), 365-391.
  5. Emke, I. (2002). Why the sad face? Secularization and the changing function of funerals in Newfoundland. Mortality, 7(3), 269-284.
  6. Horowitz, M. J., Wilner, N., Marmar, C., & Krupnick, J. (1980). Pathological grief and the activation of latent self images. American Journal of Psychiatry 137, 1157-1162.
  7. Worden, W. J. (2005). Grief counseling and grief therapy: A handbook for the mental health practitioner. New York: Springer.

2010-03-29

Secret (秘密)

最近,有朋友在席間提起「吸引力法則」(Law of Attraction);雖然知道那是來自一本很暢銷的書,但由於對流行心理學有點厭倦,所以從沒有拿起來讀。不過,既然它已經成為日常閒談的一個詞彙,便也就撥出個多小時讀讀。它就是包裝得十分吸引的《秘密》(The Secret)

事實上,《秘密》中那「吸引力法則」的道理,早就在不同的書裏提到過,不外乎是「心想事成」的道理,詳見《心如工畫師》。不少人對這很有懷疑,最常聽到的,是如果這是真的,那我一直想發達,為何還不發達?

就此,我想在這裏分享一下。心想而事不成,主要因為:
  • 心想的東西太多。事業、財富、理想、家庭等,不少事情有潛在的沖突。以前談星相時提過,好的星星就只有那幾顆,放了在財帛宫便不能再放在夫妻宫、放在夫妻宫便壞了疾厄宫。要心想事成,還是佛祖那句:「制心一處,無事不辦」。
  • 心想的東西不存在。「發達」是最好的例子。什麼是「發達」?朝思暮想要一疊樓的人,遲早都會成功;朝思暮想要餐餐魚翅撈飯的,一定有得食。但是「發達」?不少人累積了我認為很多財富,還是覺得不夠。「發達」是手段,不是目標。你要定目標,而由你相信的神或由宇宙意識去決定手段。德蘭修女從不慕捐,卻有資源建痲瘋病院;因為她要的,不是錢,是痲瘋病院。
  • 心想的東西只是恐懼。若你朝朝暮暮想著不要患上癌症,保證你會因而生癌。不少作者提過,你要不生病、不遲到、不潦倒等,神或宇宙就是聽不到開頭那個「不」字。那並不是「不」字的問題,而是你對生病的恐懼,產生了很大的負能量,滋養了癌細胞。恐懼威力之大,影響了整個社會。對失去工作的恐懼,讓同事們勾心鬥角,降低實際產出,最後導致大家都失去工作;對失去伴侶的恐懼,讓夫妻倆互相猜疑,破壞親密信任,最終大家還是要分手收場。恐懼是一位很狡猾的朋友,一不留神,你心裏彷彿很積極正面的想法,其實也可能是恐懼。例如讓子女學不同的東西,背後有著很大的恐懼;不少人連生兒育女都是源於恐懼:對老來無依的恐懼。又好像許願有拖拍的人,一定要想:是害怕寂寞還是想分享快樂?
  • 心想的東西出現時抓不緊。就算過年時祝願了一千次,這個世界並沒有不勞而獲的東西。意志的吸引力只能吸來機會,但機會只留給準備好的人。如果你很想要一樣東西,那自會有訊息告訴你該怎辦。若你視若無睹,不去行動,那還是一無所有。多年的觀察所得,成功的人與失敗的人,分別不在頭腦,卻在執行時的堅忍與毅力。
我經常跟別人分享「心如工畫師」的道理,因為在過去這許多年裏,我用它完成了不少的目標,而它從來沒有讓我失望過。

時至今天,問題已不再是我們有沒有這種力量,也不是如何去召喚它,因為已經有太多書講過了;我覺得,問題已經變成,如果你真的有阿拉丁神燈,你會用它來做什麼?做什麼才有價值?怎樣才不會好心做壞事、打破平衡、或者在這短暫虛幻的世界裏最終變得毫無價值?

2009-10-30

Astro-Personality (星座與性格)

摘要
自古以來人們相信出生時間與性格有著相關性,其中一門建基於其上的學問便是星相學 (Astrology)。透過 Facebook 的應用程式,是次研究收集了四萬多筆數據,提供了量化的證據,證明:風象星座的人較開放予新經驗和親和樂群、土象星座的人最勤勉審慎、陽性星座的人較外向、水象星座的人情緒較穩定;以及固定星座的人較勤勉審慎及較外向、變動星座的人較經驗開放和親和樂群、本位星座的人則外表上情緒較穩定。其次,是借助變異數分折與互動效果的測量,為 Forer (1949) 提供有力的支持。結論中亦討論到這種研究的限制、挑戰和遠景。

緣起
大概兩年前,有一位網上的朋友,名叫 David Stillwell,在 Facebook 推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心理測驗。那是一個二十條題目的簡短性格測驗,而它吸引我的,是它在最後會問你的生日與你是否相信星座,從而看看你的性格是否與你的星座所預計的相似。

我當時立即聯絡 David,交交朋友,再問他索取收集到的數據。估不到短短幾個月,他竟然取得四萬多個數據點 (Data Point)!那是一個寶庫耶!

可惜我一直公私兩忙,直至最近,才有暇整理一下這些數據,並載入 SPSS 分析。以下是我用最科學的統計方法,是量化星座與性格的關係。

文獻回顧
David 的測驗,背後用的是典型心理學裏「五大」(Big Five) 的分類:
  • 經驗開放 (Openness)
  • 勤勉審慎 (Conscientiousness)
  • 外向實踐 (Extrovert)
  • 親和樂群 (Agreeableness)
  • 情緒穩定 (Neuroticism)

心理學家用其字首簡稱為「OCEAN」(Tupes & Christal, 1961)。用通俗的說法,它們分別指你是否容易接受與嚐試新事物 (O)、是否有計劃與毅力地完成要做的事 (C)、是否享受和一大班朋友一起 (E)、是否容易放下自己的堅持而同情並跟隨別人的決定 (A)、以及是否能在壓力下保持平靜 (N)。測驗的結果便是這五個維度 (Dimension) 由一至九十九的一個分數。

在我的假設裏,影響這五個性格維度的,會是三個變數。第一,是參與者所屬星座的「元素」(Element),分別為「土 (Earth)、水 (Water)、火 (Fire)、風 (Air)」:
  • 火象:白羊座、獅子座、人馬 (射手) 座
  • 土象:金牛座、處女座、山羊 (摩羯) 座
  • 風象:雙子座、天秤座、水瓶座
  • 水象:巨蟹座、天蠍座、雙魚座

我沒有再分陽性與陰性,因為土與水象是陰,火與風是陽,若不同元素有統計上的分別,自然引申成陽性與陰性有分別。

第二,則是所屬星座的「特質」(Quality),分別為「本位 (Cardinal)、固定 (Fixed)、變動 (Mutable)」:
  • 本位:白羊座、巨蟹座、天秤座、山羊 (摩羯) 座
  • 固定:金牛座、獅子座、天蠍座、水瓶座
  • 變動:雙子座、處女座、人馬 (射手) 座、雙魚座

第三,是參與者對星座性格的「信念」。我不止一次在這裏提到 Forer Effect (Forer, 1949),亦即「信則有、不信則無」,有點像「自我應驗預言」(Jussim & Harber, 2005) 的道理。在這裏,我假設性格分別不完全是因為 Forer Effect,但會因信念而加強。

第四,根據經驗,太接近兩個星座分界的人,性格很難歸類,需要比較精密與複雜的星圖才能定奪。因此我決定將邊界前後兩天的五千一百人抽起,分開分析。餘下了三萬五千六百人的樣本。

假設
這次分析將測試以下假設:
  1. 風象星座的人較開放予新經驗,特別是相信星座的。
  2. 土象星座的人最勤勉審慎,特別是相信星座的。
  3. 陽性 (火象與風象) 星座的人較外向,特別是相信星座的。
  4. 風象星座的人較親和樂群。
  5. 水象星座的人外表上情緒較穩定,不易衝動。

  6. 同樣地,變動星座的人較經驗開放。
  7. 固定星座的人較勤勉審慎。
  8. 變動星座的人較外向。
  9. 變動星座的人較親和樂群。
  10. 本位星座的人外表上情緒較穩定。

由於問卷是從行為上評定情緒穩定值,假設裏的情緒穩定便指向表面上行為是否衝動,不代表內心的情緒,因此假設水象與本位星座的人較穩定。

方法
關於 David Stillwell 的問卷,請參考他的網站Facebook。樣本大小為 40,732,除了出生月和日,並無收集其也數據,不過可以推斷為熟悉並有渠道上網的人口。

「變異數分折」(Analysis of Variance [ANOVA]) 會被用來分別測試「元素」與「特質」對五個性格維度的關係 (Main Effect),以及它們分別與「信念」的「互動效果」(Interaction Effect)。

如果要嚴緊一點,應該採用「多因子變異數分折」(Multivariate ANOVA),再以「計畫性對比」(Planned Contrast) 跟進。但為免太複雜,我們可以用邦弗朗尼修正法 (Bonferroni Correction),因應五個性格維度,將顯著水平 (Level of Significance) 由一般的 .05 調低到 .01,再進行事後檢定 (Post Hoc Test)。

結果
以下是統計數據的分析,如不喜歡數字,可跳到《結論》。

1. 風象星座的人較經驗開放
結果發現,元素與經驗開放是有關的 (F=8.245, df = 3, p < .001)。從下圖所見,風象星座較為經驗開放。事後檢定亦證明風象比其他三個元素更經驗開放,而其他三個元素之間並無統計上的顯著性差異 (Statistically Significant Difference)。


值得一提的,是 Forer (1949) Effect。上圖裏,對星座信念越強的,差異越大。統計上,可用其互動效果(Interaction Effect) 來測量,結果證實有顯著性差異 (F=2.246, df = 12, p < .01)。其次,可看出經驗開放跟相信星座是有相關的 (F=28.244, df = 4, p < .001)。不過,以上這些所謂顯著性差異,其效應值 (Effect Size) 是很小的。元素的影響只有 .001 (最高為一),反而信念的影響有 .003。所以說,星座雖然有影響,但很微,比 Forer (1949) Effect 更微。也許正因星座透過社會各渠道滲透到人們心中,構成了有效影響,好像催眠一樣,做成了自我應驗預言也不定。亦也許因此有很多大師,用近乎催眠的培訓方法,能有效改為大家的性格,激發大家的潛能。

再看下圖,是被分開分析的「邊緣人」。他們的生日太接近星座的邊緣,即俗稱「砸界」。可以見到,四條線揉成一團,並無太大分別;除了最相信星座的人外,風象星座的人竟比其他星座更保守!可見「邊緣人」是受 Forer (1949) Effect 影響才有分別,否則根據某些星相家解說,他們很有可能受相鄰的星座影響。這個現象在其餘的維度也重覆出現,所以不贅。


2. 土象星座的人最勤勉審慎
土象星座的人的確比其他星座勤勉審慎 (F=22.691, df = 3, p < .001),其效應值 (.002) 比信念的影響 (.001) 還強。換句話說,不管相不相信星座,土象的人總是比其他星座勤勉審慎的。其餘的三個元素則無統計上的顯著性差異。


3. 陽性星座的人較外向
陽性星座的人比陰性星座的人外向 (F=25.22, df = 3, p < .001),其效應值 (.002)。不過這次信念的影響 (.014) 很強。可以說,越外向的人,越相信星座,可能因為多機會從朋友那裏聽回來,亦因此加強了陽性星座和陰性星座的分別。


事後檢定明顯地將火象與風象跟水象與土象分開,詳見下表。證明陽性與陰性的分類在外向的維度上是較有效的。亦示範了為什麼不需特別測試陽性與陰性,只需要測試元素便成。


4. 風象星座的人較親和樂群
風象星座的人較其他星座親和樂群,土象則較其他固執己見,其餘兩個元素則無顯著性差異 (F=8.685, df = 3, p < .001),其效應值為 .001,和信念一樣。


雖然統計如此,但從圖中可看出,信念跟親和的關係是有點二次方的 (Quadratic),可以想見,最親和的人,是那些你問他信不信星座,他不置可否,是不堅信也不反對的人。對星座有強烈熱情或強烈反對的,是不會輕易信從別人的。

5. 水象星座的人外表上情緒較穩定
水象星座的人較其他星座不易衝動 (雖然內心可能在淌血!),其餘三個元素則無顯著性差異 (F=13.131, df = 3, p < .001),其效應值為 .001。可見水象星座之所以被稱為最溫柔敦厚的星座,是有道理的。你傷害了他們,他們也許還會祝福你。當然,若守護星是冥王則另計!信念的效應值則為 .009。


有趣的是,在這個維度,水象邊緣人的效應值更高,有 .003,在每一個信念的強度都打倒對手!所以說「大善若水」,力量最是強大!


6. 變動星座的人較經驗開放
變動星座的人較其他星座經驗開放,其餘二個特質則無顯著性差異 (F=8.439, df = 2, p < .001)。不過,其效應值非常低,少於 .001;信念則有 .003。如果看圖,可見這如果對方不信星座,根本沒有顯著性差異。


7. 固定星座的人較勤勉審慎
不錯,固定星座的人較變動星座勤勉審慎,但兩者與本位星座則無顯著性差異 (F=12.084, df = 2, p < .001),其效應值為 .001,和信念一樣。圖中又看到一個有趣現象:反對星座與不置可否的變動星座,其實都頗勤勉,只有那些相信星座、認命的,才頽廢起來。想起幾位雙子座與天秤座的朋友,他們在頽廢的時期和勤勉的時候,簡直判若兩人!


8. 變動星座的人較外向
錯了!原來固定星座的人才是最外向?雖然效應值非常低,少於 .001,但與其他星座比較時,竟有顯著性差異 (F=4.617, df = 2, p < .01);信念則有 .014。如果看圖,可見信念才是最大影響。話說回來,我也認識很多固定星座如水瓶、獅子、金牛等,的確十分健談,變動星座如雙子,反而不喜應酬,不時需要獨處。也許固定星座也是需要朋友,只是不喜歡一大班人瞎熱鬧。


9. 變動星座的人較親和樂群
結果發現,變動星座的人只是較固定星座親和樂群,跟本位星座並無顯著性差異 (F=7.142, df = 2, p < .001)。其效應值亦是非常低,少於 .001;信念有 .001。可以說,相信自己固執的人,就特別固執!


10. 本位星座的人外表上情緒較穩定
除了很相信星座,認為自己應能遷就別人的變動星座朋友外,情緒最穩定的是本位星座的人 (F=6.106, df = 2, p < .002)。不過他們也只是跟固定星座有顯著性差異 (t=3.432, p < .001),與變動星座則近乎沒有。其效應值有 .002,反而信念則很小,少於 .001。想起那些天砰、山羊 (魔羯) 的朋友,又真的是很少發脾氣。固定星座如天蠍、金牛,怒火升起時,又的確幾可怕。不過說到白羊嘛……似乎「本位」難敵「火象」了!



結論
似乎除了固定星座的人較變動星座的人外向之外,其他的假設基本上都成立,各類別有著顯著性差異,只是應效值太低,不登大雅之堂。若要認真發表,需要回頭改改那性格測驗的題目,以對星相學的瞭解,增強其「建構效度」(Construct Validity)。其次,這些分析一致性地支持 Forer (1949) Effect,證明星相學的流行間接提高它的準確性,而它的準確性,又在提高星相學的流行,成了一個循環。

限制
首先,作為一套性格測試的工具,二十條問題未免太少。其次是在這樣龐大的樣本下,無論測試什麼都很容易有顯著性差異,當留意結論裏的效應值其實很小。其次是樣本主要是上網人口,可能成為「有偏樣本」(Biased Sample),例如參與者可能較年輕、富裕或對新事物較開放。

進一步的研究應先提升問卷的建構效度。正如結論裏提到,「五大」的分類太粗糙。要做到填一份問卷便能估到參與者的星座,不是全無可能,但需要努力提升其「預測效度」(Predictive Validity)。其次是針對多維度的性格測試,應該採用「多因子變異數分折」加上「計畫性對比」來分析。

在星相學裏,還有守護星 (Ruling Star)、月亮星座、上升星座等影響。這次研究只針對太陽星座,亦是一大限制。

結語
這次研究的重要性,在於證明「星座性格」這種古老的「偽科學」(Pseudo-Science) 亦可以以「科學」的方法來研究。只是這種定量研究 (Quantitative Analysis) 只能證明變數之間的相關性 (Correlation),但不能發現其因果關係 (Causation),結果只能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不過古今中外都將出生時間與性格,甚至命運拉上關係,總有些經驗主義 (Empirical) 的前因罷,其次是,這個研究見證了互聯網作為研究與實驗平台的強大,不過這種研究才剛開始,同志仍需努力!

參考
Forer, B. R. (1949). The fallacy of personal validation: A classroom demonstration of gullibility. Journal of Abnormal and Social Psychology, 44(1), 118–123.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Jussim, L. & Harber, K. D. (2005). Teacher expectations and self-fulfilling prophecies: Knows and unknowns, resolved and unresolved controversies.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Review, 9(2), 131-155.

Tupes, E. C. & Christal, R. E. (1961). Recurrent personality factors based on trait ratings (ASD-TR-61-97). Lackland Airforce Base, TX: Aeronautical Systems Division, Personnel Laboratory.

2009-09-19

Amnesia (失憶)

最近收到個推銷的電話:「還記得我嘛?呢,一年前邀請你加入我們的餐飲會……」「唔記得。」「呢,當時你話我地餐廳選擇太少……」「唔記得。」「嘩,乜你咁無記性架!一年就唔記得!咁無記性既……」

啞然。別說閣下只是一位推銷員,去年今日我在哪間公司為哪位老板在哪個國家做著哪個項目,我都未必記得。

不過,近年的記憶力可能真的在衰退。今天我行過書局,見有本書的書名頗特別,名叫《當天使穿著黑衣出現》(The Outsider: A Journey into My Father's Struggle with Madness),於是拿起翻翻,卻原來自己早已讀過,有點印象是本很好的書。這才想起內容是有關兒子,如何循著患上精神分裂症 (Schizophrenia) 的老父的足跡,去瞭解他成了遊民後的生活與掙扎。還記得當時十分喜歡,怎料我現在竟然以為是新書!甚至搜尋了這個網誌,看看有沒有曾經寫過這本書!

無獨有偶,最近又尋得早些時很多網友討論的電影《獨奏者》(The Soloist),也是關於精神分裂症的病人。雖然大家的評語一般,但電影裏對精神分裂症的描述,應該較《有你終生美麗》(A Beautiful Mind) 裏的病徵更真確。我個人是頗喜歡的,不過不知什麼時候又會忘卻?


離開書局時想,自己一直花很多時間在讀很多很多的好書,多到忘掉了;到過很多很多的景點,也多到忘掉了。千方百計看想看的電影,還要思考:好像今天,看了套很奇特的電影《我係殺手,年中無休》(The Limits of Control),搞盡腦汁,好不好在這裏介紹;若要寫,要怎樣寫。甚至連打遊戲機,都一定打爆機;為了見識「真.遠呂智」的厲害,差點打到手腕廢掉。花了那麼多時間,勞勞碌碌,究竟得到什麼?如果嘔心瀝血堆積的知識與經歷會隨著時間被忘掉,那我在幹什麼?

心中忽然響起了:無智亦無得……
無智亦無得,以無所得故……心無罣礙。

2009-06-23

Sickness (病)

最近一口氣讀完家母推介的三本書,可以再介紹給有緣人看,卻苦思不出一個主題。

今天忽然發現,那共通點就是「病」。

先談李子玉女士的《憂鬱病,就是這樣:一個憂鬱病患者的自白》。在心理學裏,有說憂鬱病 (或抑鬱症) 是遺傳的;也有說,它是由母親對子女又愛又恨的矛盾態度做成的。在這個都市化的壓力社會裏,憂鬱病被認為是心理上的感冒,人人都會染上;但若它週期性發作 (Chronic Depression),則甚為棘手。李女士便在十年內四次自殺,卻可能因為命不該絕,身體竟然抵受得住那些毒藥。看《憂》最大的得著,是理解憂鬱病是一個病,因此不應該指責或嫌棄病者,而應像照顧病人一樣照顧他們;但亦因為它是一個病,所以是有藥有方法醫的。最重要的,是它不是絕症,所以總有痊癒的一天的,家人不要放棄。

趙少寧醫生的《永不放棄》,正是他照顧精神病患者多年的總結。《永不放棄》是仿薩克斯醫生 (Oliver Sacks) 的《錯把太太當帽子的人》(The Man Who Mistook His Wife for a Hat and Other Clinical Tales),因此內容充滿娛樂性。其中有一篇留下很深印象的,名《生與死的抉擇》,講述一位舌癌症病人,選擇不做手術;作為精神科醫生,趙醫生要診斷病人是否在情緒穩定下作這個決定。趙醫生發現,病人不單情緒穩定,實際上極為達觀。他不做手術,是因為他了無牽掛,不想為延長生命而放棄生活的質素與尊嚴,特別是吃好東西的享受。他認為自己既以收稅為業,活了這麼一把,已是賺了。如此豁達,連趙醫生都為之動容。

同樣是得到癌症,單國璽主教第一個反應是「怎麼會是我?」但經過禱告後,他開始反問自己:「為什麼不是我?」單國璽是第五位獲得樞機主教榮銜的華人,在天主教會內有權選教宗;單主教一直履行耶穌會教育青少年的任務,亦一直推動若望保祿二世的合一運動,與各大宗教領袖進行對話,求同存異。看他的《生命告別之旅》,一方面欣賞到他作為儒家君子的謙遜,一方面感受到他釋家一般慈悲的胸懷;但最深刻的,仍是他以「犧牲享受、享受犧牲」為原則的信仰。在神的愛內,他寫下了
在得了絕症後,我便把「肺腺癌」交給醫師,將調養交給自己,將末期肺腺癌交給安寧療護,把遺體交還大地,將財寶留給心愛的朋友,將靈魂交給天主。

也許,絕症也是神的恩賜,為叫我們有時間預備和道別;只有懂得面對死亡的人,才懂得好好生活,共勉!

2009-04-05

Psychologist (心理學家)

這個世界的瘋子可分成:
  1. 會危害社會的瘋子
  2. 被親友看成瘋子的瘋子
  3. 自己認為自己快發瘋的瘋子
  4. 正在學校裏被迫瘋的小瘋子
  5. 以為自己正常卻在各種機構與組織裏發瘋的瘋子

由於有這個市場的需要,我們相對應地發展出五種專業:
  1. 精神病醫師 (Psychiatrist),基本上是醫生,但可以開精神科藥物給第一類瘋子。

  2. 臨床心理學家 (Clinical Psychologist),可以為親友評估你有多瘋,並說服你你是真的瘋了。

  3. 輔導心理學家 (Counseling Psychologist),可以一直聽你講你如何發瘋,並教你如何裝作正常。

  4. 教育心理學家 (Educational Psychologist),不斷將一批又一批小朋友拿去做教育改革的實驗,直到老師學生都全瘋掉為止。

  5. 組織心理學家 (Industrial & Organizational Psychologist),篩選最適合你發瘋的工作與最適合為你工作的瘋子,並教你如何一邊追逐名利、欺壓下屬、奉迎上司,一邊裝成正常人。

放眼世界,最大需求的當然會是最後一種。所以當初我決定成為心理學家時,我選擇了組織心理學。如果閣下曾在工商管理課程讀過組織行為 (Organizational Behavior)、人力資源管理 (Human Resources Management)、或領導力 (Leadership) 之類的科目,那你聽到的大部分理論,正是組織心理學家們搞出來的。你今天人事部用的系統,好像花紅的計算與分配、培訓的方法、升職的要求、聘用的條件、入職時的性格測試等等,也都是這班瘋子想出來的。

剛開始讀博士時,才知道其要求不是學習新的知識,而是創造新的知識;當時是很興奮的,覺得自己竟走在全世界的最前線。當然,之後的痛苦就不在話下。今年,我終於一償素願,來到新奧爾良 (New Orleans) 的工業與組織心理學協會 (Society for Industrial & Organizational Psychology [SIOP]) 年會。這個會是組織心理學家的聖地,會裏的是全球這一行的專家,足足有七千多人。在這裏能聽到最新的研究,好像多團隊系統 (Multi-Team System)、証據為本管理 (Evidence-Based Management)、社交網絡 (Social Network)、甚至潛意識激勵方法等等。亦有機會和不同的學者交流研究的方法:真想不到自己不經不覺間已能用一籮籮的術語跟這些象牙塔裏的人交談。最厲害的是見到些元老級人物,這些人在論文裏引用了數百次,卻從來沒有立體地認識過他們:好像創造出期望理論 (Expectancy Theory) 的維克托.弗魯姆 (Victor Vroom),竟在開幕時上台表演吹單簧管!果然是瘋子大集會。

會場同一時間有多達十九種個不同種類的會議在進行,例如大堂內的講座 (Symposium & Forum)、會議室裏的小組討論 (Community of Interest)、濃縮了即將刊出的研究報告的海報演示 (Poster)、以及跟全球研究員一起想下一步研究方向的圓桌會議 (Round-Table Discussion) 和聽聽專家們如何為未來的研究擬定議程 (Panel Discussion)。所以去之前我花了足足兩個星期研究每一個小時去開那一個會;加上時差,每天完結時簡直散了架一樣。


在會裏竟有美國心理學協會 (American Psychological Association [APA]) 的會長 James Bray (下左) 與工業與組織心理學協會 (SIOP) 的會長 Gary Latham (下右) 同台演出。由於 APA 與 SIOP 一直不和,這個場面實在難得:


APA 與 SIOP 一直有點道不同不相為謀的情況。在閉幕的儀式裏,大會請了第一個拿首席學習官 (Chief Learning Officer [CLO]) 銜頭的 Steve Kerr 來演說。他當時任職於通用電氣 (General Electric)。當行政總裁 (Chief Executive Officer [CEO]) Jack Welch 叫他想一個職銜給自己時,他跟 Jack Welch 說要首席教育官 (Chief Education Officer),好讓他能跟 Jack Welch 叫自己做 CEO;最後當然不成,只能叫 CLO。他現在是高盛 (Goldman Sachs) 的 CLO。他用了一個很清晰的方法講述一般心理學與組織心理學的分別:前者是微觀的 (Micro),後者則是宏觀的 (Macro)。他說大部分的公司都將業績與員工的努力掛鉤,這是微觀的,忽略了公司制度的支持與市場的因素,讓員工產生無助感並承受不必要的壓力。這正是「英雄」與「時勢」的問題。組織心理學家,就是要制造一個有利大家健康地工作和生活的「時勢」。

工作之餘當然也要參觀一下美麗的新奧爾良。愚見認為新奧爾良是美國全漂亮的小鎮,四處是鐵花欄杆、煤氣燈和馬車,加上加拿大法式 (Cajun) 餐館和葡萄牙非洲 (Creole) 食物的香氣,混合著法國、西班牙、英國和非洲等文化:


我依舊每天跑步,並順道參觀了這裏有名的聖路易墳場一號 (St. Louis Cemetery #1)。這個墳場有名在將棺材葬在地面,有些彷如大廈一般,主要原因是地下水水位太高:


作為宗教導師,小弟當然不忘到十九世紀時的巫毒女皇 (Voodoo Queen),Marie Laveau,的墓地。到了今天,還是有很多信徒在墓碑上畫下三個 X 許願,並在願望成真後供上祭品。

雖然用里數加廉價機票,轉了三班機,飛了足足二十四小時才到新奧爾良,結果在短短四日裏,大部分時間都處於昏睡狀態,還要凌晨兩點幾起床清理公司堆積的工作,甚至開電話會議,但我還是覺得,很值得。

2008-03-14

Abnormal (變態)

精神病,或所稱黐線、神經病、思覺失調等,屬於「變態心理學」(Abnormal Psychology)、「精神病理學」(Psychopathology) 的範疇。

然而,拿著本《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Diagnostic and Statistical Manual of Mental Disorders; DSM-IV-TR),很容易便能將身邊所有人歸類成某種精神病,特別是自己。這個現象也有名堂,叫「醫學生疑病症」(Medical Students' Disease; or Hypochondriasis of Medical Students)。你是否有試過在讀到某些病的病徵,如貧血、消瘦、食慾不振等,便以為自己有癌症?

要知道,「變態心理學」裏「變態」的英文是「Abnormal」,技術上即遠離了「常態曲線」(Normal Curve) 中心的平均值 (Mean);用正常人的說法,即和大部分人不一樣。因此,好像「同性戀」便曾出現在《精神疾病診斷與統計手冊》的第二版裏 (DSM-II)。「同性戀」不是病,但亦不是社會主流的性傾向,所以是「Abnormal」。當然在第四版 (DSM-IV) 裏已被剔除。

既然每個人基本是都有其獨特性,那每個人都不是「正常」(Normal),每個人都有「病」。

在心理學的研究裏,一般會將「正常」定在 95% (Alpha Level = 5%)。於是,智商 (IQ) 高於 120 的便成為天才,低於 80 的便是弱智。如果將「正常」定在 99%,那所謂正常的智力便會在 74 到 126 之間。

這種一竹篙打一船人的做法,忽略了人的智慧有很多種;無論你的智力測驗有多少題目,都不能計出一個分數作為總結。於是心理學家便由「量化研究」(Quantitative Research;或譯成「定量研究」) 逐漸轉向「質化研究」(Qualitative Research;或「定性研究」)。

「質化研究」不再關心搜羅幾百人做統計分析,而是針對數個或十多個個案,進行多角度的深入研究,內容包括訪談、觀察、日誌分析等。例如,港大社會科學院對特首施政滿意度的調查報告,屬於「量化研究」;港台節目《鏗鏘集》則是「質化研究」。

現今的研究方法,從實用主義 (Pragmatism) 那「不管白貓黑貓,會捉老鼠就是好貓」的精神上,發展出第三波的「混合研究」(Mixed Methods)。既然一邊要有量化的智商值,一邊又要包含多種智商,那唯有先用「質化研究」羅列出智商的類別,再用「量化研究」來定出 IQ、EQ、LQ、AQ 等等琳瑯滿目的量度標準。



個人認為,大部分人都有病:把快樂留在過去的人,便是「抑鬱症」;把快樂寄託在將來的人,以至總是患得患失、充滿恐懼,便是「焦慮症」。乾脆逃避快樂、背棄社會、抽離自己、熱衷宗教、或以為自己能成仙成佛,便是「精神分裂」。順帶一提,很多人誤以為「精神分裂」即「多重性格」,其實兩者完全不同:前者常產生妄想或感到受迫害,後者則是部分記憶被壓抑以至分裂的後果。九龍皇帝曾灶財便算是患有「精神分裂」。

所以很多人提倡「活在當下」。快樂,當在當下尋;只是也不能不顧及將來。

最近,哈佛一位很受歡迎的講師 Tal Ben-Shahar 出版了一本書,叫「更快樂」(Happier: Learn the Secrets to Daily Joy and Lasting Fulfillment),紀錄了他那「正面心理學」(Positive Psychology) 課程裏的精華。他提到,大部分人不是懷緬過去的快樂,便是在汲汲追求將來的快樂;也有人以「活在當下」之名過著「享樂主義」(Hedonism) 的生活。

真正的「更快樂」,他卻認為,來自能持續的快樂:即能由現在延續到將來的快樂。例如,今天不上班,是享樂主義者的「快樂」,但不能持續;找一份快樂又有意義的工作,一方面讓你今天上班上得快樂,一方面讓自己將來回想時亦覺得快樂,才是持續的快樂。這裏一方面針對享樂主義者對短暫快樂的追求,另一方面更是提醒那些想著「四十歲前賺夠二千萬去退休」的朋友,別要為了將來的安逸,犧牲現在的健康、家人等等。其中一個他叫大家想的,是什麼是一份工作 (Job),什麼是你的事業 (Career),又什麼是你生命裏的召喚 (Call)。

祝各位「變態」的朋友,生活得「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