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11-15

Vengeance (復仇)

最近上映的電影《親切的金子》(Sympathy for Lady Vengeance),是朴贊郁 (Park, Chan-Wook)《復仇三部曲》的第三部。第一部是《復仇》(Sympathy for Mr. Vengeance),故事是說弟弟為了籌錢給其姊醫腎,卻被器官販子騙了自己的腎與一大筆錢,於是為了籌錢綁架了廠長的女兒,卻意外地弄死了她;姊姊此時竟又因為不想連累弟弟而自殺了。頓失人生意義的他只剩下一個人生目的,便是殺了那些器官販子;而離了婚又死了女兒的廠長亦失去了生存的意義,一心只想殺了那弟弟。復仇,分別成為了他們的生存意義。同樣地,在第二部曲《原罪犯》(Old Boy) 裏,因為年輕時在學校裏的一宗自殺事件,令報仇的人用了十五年時間囚禁他的仇人,並準備下一個天羅地網,要他的仇人痛苦一生;當復仇者的計劃完成的時候,他亦再沒有生存下去的原因了。有別於《復仇》,故事最後帶出了「忘記」這條出路。《親切的金子》是我覺得三齣裏最精彩的。一如既往,復仇的計劃成了金子待在牢中活了十三年的動力。但是,復仇的公義並未帶來最後的救贖;沒有隨著仇恨逝去的生命,只遺留下空虛與惆悵。在《復仇》裏,仇恨因著下一代的死亡而開始;在《原罪犯》裏,仇恨是靠下一代的痛苦來承受;在《親切的金子》裏,仇恨卻由對下一代的希望去化解。


看過昆汀塔倫天奴 (Quentin Tarantino) 的作品的人,都會發覺朴贊郁和他的相似之處,特別是與《標殺令》比較的時候:一樣的復仇故事,一樣的暴力美感,一樣的黑色幽默。然而,昆汀塔倫天奴滲進了漫畫式的滑稽,朴贊郁卻多了一份哲人般的反思。我覺得,昆汀塔倫天奴艷麗的色彩,可與朴贊郁唯美浪漫的鏡頭相輝映;但是昆汀塔倫天奴的詭異,卻比不上朴贊郁的深沉。看昆汀塔倫天奴,令人想起中國的民間小說。「復仇」幾乎是所有金、梁武俠小說的主幹;就是包公審陳世美,大家喜歡看的,無非是大仇得報時的「一時之快」罷了。又有誰想到報仇之後生命還剩下什麼意義?不過,話說回來,很多大俠報仇後還要繼續練他們的神功,想是要練到黃易常常說的「白日飛升、破空而去」的境界罷,倒很少報仇之後要輕生的。


這令我想起我近年看過的兩套書。第一套是 Dave Pelzer 的《A Child Called "It"》、《The Lost Boy》 與 《A Man Named Dave》。這是一本自傳體的真人真事,主角 Dave 小時候被親生母親「殘害」:又用刀插、又用火燒、又迫他吃糞便等,實在不能只用「虐待」來形容。Dave 後來被社工「救出」,卻因生活於寄養家庭而被社會歧視;幾經努力,才成為一個有用的人,能再回來幫助其他出生寄養家庭的青少年。他的重生,是從他寬恕他的母親開始;他最後那本《A Man Named Dave》的副標題正是《一個關於勝利與寬恕的故事》(A Story of Triumph and Forgiveness)。另一套是 Daniel Keyes 的《廿四個比利》(The Minds of Billy Milligan) 與《比利戰爭》(The Milligan Wars),也是敍述一個童年時被繼父強姦與虐打、甚至活埋的小男孩,利用性格分裂作為自己的防禦機制,最終因刑事罪被關進高設防的精神病院。在黑暗的十多年裏,他被看護虐打、灌藥、甚至被無故電擊。在死亡的邊緣下,他的性格得以重新溶合,並成功爭取到自由,最後還原諒了自己的繼父。因為他覺得,自己的繼父之所以會這樣,也可能是因為他在小時曾被虐待過,換句話說,這個「業」不應該再被傳到下一代去。而只有真正的「寬恕」可以化解那種深刻的痛恨。

由此可見,現實的「英雄」,比電影或小說裏的堅強多了;至少他們並不是一心想復仇,然後自殺的傻子。他們不但以「寬恕」化解自己的仇恨,終止了一代傳一代的業,亦以「寬恕」讓他們的父母安息。他們更進一步去幫那些遭遇和自己相似的人,去戰勝自己的命運。那實在比佈下一個十年的復仇陷阱更精采、更值得欣賞與讚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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