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4-26

Dharma (法)

在禪宗的《無門關》裏,以《五燈會元》的「趙州無字」公案為開首。原文:

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無?師曰:。僧曰:上自諸佛下至螻蟻,皆有佛性,狗子為甚麼卻無?師曰:為伊有業識性在。又有僧問:狗子還有佛性也否?師曰:有。僧曰:既是佛性,為什麼撞入這個皮袋裹?師曰:為他知故犯。

簡單點說,有僧人問趙州禪師,狗有沒有佛性?趙州說:「無」。當然,公案不是用來分析的,而是用來將腦袋推向「當機」(Hang) 的狀態。不過,如果要作戲論,我想關鍵在於「無」並不是「沒有」,「無」就是「佛性」,「佛性」就是「無」。

這公案讓我想起「牛頓擺」(Newton's Cradle)。當一邊的鋼珠撞下,另一邊的鋼珠便彈起。在這麼熱鬧的活動中,鋼珠自己有沒有生命?鋼珠的本質是什麼?

物理上,鋼珠會彈起,與鋼珠的本質無關。在整個系統裏,有一個常數,叫能量。當鋼珠彈到最高時,能量以位能的形式存在;當鋼珠飛下時,能量變成動能。動能所產生的動量 (質量與速度的乘積) 又傳了給另一邊的鋼珠,如此週而復始。要成就這個活動,鋼珠的存在只是其中一個條件 (Condition,即「緣」),框架、吊線、甚至走來走去的能量,都是條件。若把它們分開,便不會有這樣規律的運動,所以它們並無運動的「本性」,它們的運動是「因緣和合而生」。不過,整個系統背後有一套法則,好像「能量守恆」、「動量守恆」等等。若你硬要我把這套法則拿出來給你看,我可以告訴你,拿不出來,因為並無一個「東西」叫「能量」,更沒有一個「東西」叫「能量守恆」。但,我也可以告訴你「可以」,然後拿出一個「牛頓擺」,告訴你「這」便是「能量」,「這」也是「能量守恆」。

然而,有幾粒鋼珠卻開始研究,不斷彈起與靜止的鋼珠裏,有沒有不滅的「靈魂」;又有幾粒鋼珠,忽然洞悉了整個系統的運作,然後帶著喜樂滿足的心情,繼續彈上彈落,無懼有天會停下來。亦有鋼珠,厭倦了彈上彈落的生活,毅然累積足夠的能量,脫離整個系統,滾在一旁。

無論如何,鋼珠裏除了鋼,什麼都沒有。它與吊線或框架的分別在於,它可以承載能量。

到此,作為一個很粗糙的比喻,「佛性」大概像「牛頓擺」裏的能量,「法性」則大概像「能量守恆」。兩者都不是「東西」,都是「空性」。能量與能量守恆存不存在?都存在。有沒有「相」?都沒有。不過,有負載能量經驗的鋼珠,比較有機會明白能量守恆的法則。但若你問,有沒有個東西叫能量或能量守恆?《道德經》說「有」,它叫做「無」。趙州也答:「無」。

話說回來,一般佛教徒說要皈依「佛、法、僧」三寶,都是指具體真實的佛陀、佛經裏的教法、寺院裏的僧人。不過,如果讀佛經原文,可能會有不同的體會。「佛」是「覺」,「僧」是「眾」,至於「法」,字根是「dhṛ」,是「持」的意思,即支持與維持整個世界的基礎,「能量守恆」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法」在佛經裏,衍生出無數個意思:「教法」(好像「方便法門」中的「法」)、「真相」或「真理」、「正義」(「法王」中的「法」)、「法律」、「緣起」(即事物產生的條件)、「物質」(其中一樣重要的條件)、「本質」(最終的條件)。然後《阿含經》補一句:「見緣起即見法,見法即見佛」。再加上《金剛經》:「不應取法、不應取非法」、「如來所說法皆不可取、不可說,非法、非非法」、「所言一切法者,即非一切法,是故名一切法」……不過是叫我們不要再浪費時間研究這些形而上問題,「只管打坐」(Shikan-Taza) 好了。

2012-04-24

Satori (悟)

如果你跟我說,有本小說,記述了一位三十出頭的美國女子,因為太悶,毅然離婚,一個人去遠方旅行,尋找快樂。那我會花時間讀這本小說的機會,很微。

你再跟我說,這本小說,長踞暢銷書榜,亦被拍成電影。但我還是不會有興趣花時間讀,電影也不會去看。暢銷書,太多;拍成電影而又好看的,也不算少;我嘛,則時間太少。

好了,你知道我都算是個尋道者,於是告訴我書中主角曾去了印度的道場 (Ashram) 修道。但美國嬉皮士到印度修道的和吸食迷幻藥的一樣多,我也許還是興趣缺缺。

直至有天,有學生問書中主角修的,是否我所講的印度教瑜伽修煉?結果,我只好先讀讀。

花了兩星期讀罷,我只能說,好看!我一向喜歡有幽默感的作者,而這本書不止一次讓我在車上發出笑聲。當然,最吸引我的,是主角在印度修道的體驗。

對,它就是伊莉莎白.吉兒伯特 (Elizabeth Gilbert) 所作,有無數譯名的《Eat.Pray.Love》(台: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國:美食、祈禱和戀愛;港:再單身遊記)。

主角在印度修的,是「悉達瑜伽」(Siddha Yoga),的確是「能量瑜伽」(Shakti Yoga) 的一種,目的是像密宗一樣,喚醒「拙火」(Kundalini)。在書中,主角成功了。

但最厲害的,是主角在短短幾個月之間,「見性悟道」(Kensho Godo),亦即進入與宇宙合一的神秘體驗。若果作者所描述的都是她真實的經驗,那她到達的,是每位修道者夢寐以求的覺悟經驗。

在此,我想引用《禪門三柱》(The Three Pillars of Zen) 裏提到的修道次第。我覺得禪宗在各宗派的方法之中,是最古樸簡拙的,也因此在修的時候比較需要耐性與毅力,但也少掉了很多像密宗那些繁複的儀軌與有點詭異的觀想。話說回來,坐禪的階段大致可以分成:「乘力」(Joriki)、「見性悟道」(Kensho Godo) 與「無上道之體現」(Mujodo no Taigen)。

無論你在冥想打坐、觀想本尊、跳回旋舞、爬生命樹等等,你必須先把腦袋完全靜止,集中注意力在丹田,然後「知止,而後有定」,你便能進入所謂「入定」的狀態,亦是最容易產生「拙火覺醒」的時候,身體會出現特殊的氣感。中國人叫這做打通「任督二脈」、打通「小周天」,禪宗叫做這能量為「乘力」(Joriki),並一直運用在空手道、柔道、劍道、弓道等等。到此,武者出手時並不用眼與腦,也是靠直覺。詠春師父曾經說,套路,是用手臂記的,不是用腦記的。

不過,不少宗教與方術都停留在「乘力」(Joriki) 的階段。佛陀的成就在於再向前一步,洞見個體與宇宙整體為一,進入水滴回到大海的感覺。佛陀叫這個「一」作「佛性」,所謂「衆生本来仏なり」(Shujo Honrai Hotoke Nari;即:眾生本來都是佛)。這個經驗叫「見性悟道」(Kensho Godo),也是臨濟宗追求的「大乘」(Daijo) 禪旳目標。當水滴回到了大海,便超越了生死。「見性」是一剎那的事,但要「見」得清楚,則是漸進的。頓悟後的漸修,把見性的體會化成生活裏對眾生的慈悲,為曹洞宗所謂的「最上乘」(Saijojo) 禪。

在《Eat.Pray.Love》之中,作者把「乘力」與「見性悟道」的經驗,用十分現代與平實的方法表達了出來。她叫那個宇宙的「一」為「Void」(空虛),而她則是與它同體的旁觀者。這正是初初悟道的體驗。我還沒看過電影,不知這些神秘經驗如何能被搬上大銀幕。不過我卻同意,這本小說可以說是一本很好的宗教入門與教材。

Caballo Blanco (白馬)

各位跑步的朋友,必讀:《悼白馬》。謝謝 Katana 的推介!

2012-04-21

Ganesha (象神)

數天前經過 IFC 的 Agatha Paris,赫然見到數位象神 (Ganesha) 端坐在櫥窗內!



象神,是破除障礙的神。多年前我們聘用印度的 IT 公司,幾乎所有程式開發人員都有象神護身符或用來做電腦的「牆紙」,因為祂也代表智慧與財富。關於這位可愛的象神,有很多傳說。其中較有趣的,是濕婆神 (Shiva) 有天遠行歸來,見到妻子雪山女神 (Parvati) 竟然生了個兒子,以為她與其他人有私情,懵然不知是自己的兒子,一怒之下便把兒子的頭斬了下來。當濕婆知道真相後,便賭咒,以出門見到的第一隻生物的頭為兒子補回頭顱,結果他兒子便成了大象神。

仔細一看,原來櫥窗裏還有神聖種子字「OM」。「OM」包含了「A」、「U」、「M」三個音,亦即創造、運行與毀滅的力量,也就是梵天、毗濕奴與濕婆的象徵。因為連音 (Sandhi) 的關係,「A」和「U」變成「O」。這和聖父、聖神與聖子 (末日審判) 的象徵相類似。

後來我到了翠華茶餐廳食早餐,又赫見到一句天城文:



翻譯:sāvadhānah (小心) ciplo (滑) bhumi (地)

資質有限,我分不出是梵文、印地文還是尼泊爾文,但,它為何會出現在一間茶餐廳內?莫非印度教已經佔領了中環?

2012-04-07

Enthusiast (快樂主義)

一直以來,我以為自己是個成就者 (Achiever, Performer)。不知從何時開始,我原來已經變成一個快樂主義者 (Enthusiast, Epicure),每天都向生命所能提供的經驗敞開心扉。每次聽到一些訊息,便跟隨訊息行動,結果發生了不少趣事。
先講,我對性格研究一向有點保留。年輕時深受星座、紫微、心理學等影響,很容易將不同的人典型化,產生偏見。不過,我最近去了一個工作坊,發現原來「九型人格」背後的理論來自蘇非派,亦即回教神秘主義,目的是找出生長時產生的潛在直覺,從而進行修煉,比我想像中有意義。有興趣的可以讀海倫‧柏爾默 (Helen Palmer) 的《九型人格》。

因緣際會,我加入了一個有百多位信徒與修道人的「宗教對談」(Interfaith Dialogue) 組織,並參與了其中一次聚會。聚會在現代跨宗教聖人賽峇峇 (Sathya Sai Baba) 在香港的中心舉行。除了傳統印度教與回教的詠唱外,我們也花了個多小時討論「一性」(Oneness)。很久沒有這種討論了,我忍不住以哲神學的角度,和一班神秘主義者辯論為什麼「一性」在邏輯上是不成立的。其實,這種討論毫無意義:因為「一性」是要經驗的,不是討論的。不過,如果沒有人代表基督宗教的頑固分子,便沒有「魔鬼代言人」(Devil's Advocate) 了。

承蒙水月姊看得起,我一直有個報紙專欄。最近有位朋友,由於太忙,結果在《香港佛教月刊》的專欄差點脫稿。我於是讓他用了我一篇舊文,之後又代寫了一篇新的。怎料編輯讀完後竟然派了位記者朋友來訪問我。我又本著開放的心去接受訪問,還提議去墳場進行。結果因而認識了一位能與動物與樹木溝通的記者朋友。這位異人有多次瀕死經驗,在冥想時能與死去的動物通靈,並試過有宿命通的感應。可謂聖方濟亞西西 (St. Francis of Assisi) 再世。傾談了三個多小時,我反而覺得好像是我在訪問他多一點。後來回想,他之所有有這些「神通」,我想是因為他根本不想要,亦不覺得這是一種值得炫耀的能力。我甚至隱隱覺得他怕鬼,所以只會與過世的寵物通靈,也不與過世的人通靈。無論如何,如果你有興趣看小弟的文章與訪問稿,應該會在下一期的《香港佛教月刊》刊登。

這裏又有個趣事。我在港大佛學中心的同學,不知甚的在《香港佛教月刊》看到我那篇舊文,於是掃描了並發給同班同學。由於不知道我的中文名,他們不知道我就是作者,還擔心侵犯了我的版權!我又因為這位同學,認識了「佛教造像」(Zen Art),還因此有票看到嘆為觀止的「人間淨土 (Pure Land) 互動視覺及體現展覽」。若再有機會,大家千萬不要錯過。

由於在理大教宗教,我不敢怠惰,一直在持續進修。其中《牛津通識讀本》(Oxford: A Very Short Introduction) 實在幫了我不少助。當年我讀大陸哲學 (Continental Philosophy) 時,也是靠它入門的。不過最近在圖書館借了本《基督教神學》(Theology),由於沒有英文版,結果給那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中文翻譯弄到頭昏腦漲。反而有本《神秘古蘭經》則譯得很好,值得推介,也是在公共圖書館借的。

在理大教了近百位同學,我決定滿足大家想繼續進一步瞭解各大宗教的訴求,組織 了像「宗教對談」那樣的聚會。若你曾經是我學生,或者對世界宗教有興趣,可以以電郵聯絡我。我們下一次的主題便是如何用哲學討論神學:一切,將由笛卡兒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