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16

Poverty (貧窮的根源)

最近特朗普當選,美股大旺,不少人狠狠撈了一筆,喜氣洋洋。我不少朋友都是特朗普與馬斯克的支持者,所以對於現在的發展,我一般不會置喙。然而,特朗普的政策,我覺得太過傾斜往資本家,即特朗普與馬斯克之輩。先不說退出人權或環保等組織,單是加關稅,表面上增加美國企業的銷售,提升工薪與稅收等,但無可避免地會導致通貨膨脹,百物騰貴,最終小市民仍是窮了,只有大老闆們像特朗普與馬斯克等能「殘民以自肥」。到這個通貨膨脹出現時,就不是加一點息口便能解決的了。


有朋友說,加關稅至少讓各國元首願意找美國談判,這我是同意的。不過,透過自身的富強去欺壓別的國家,再加上退出在人權或環保等議題上的合作與支持,在在削弱了美國的「軟實力」,長遠來說,就是把世界秩序的領袖地位拱手讓人,如中國。這在《強權者的道德:從小羅斯福到川普,十四位美國總統如何影響世界》(Do Morals Matter?: Presidents and Foreign Policy from FDR to Trump)有詳細的討論。作者約瑟夫.奈伊(Joseph S. Nye, Jr.)回顧過去七十幾年來,美國外交的得失,從意向、手段和結果三方面來評分,並指出特朗普這種民粹主義者赤裸裸地聚焦在美國(甚至自身)的利益,對美國的長遠的傷害有多大。


近年,由於哲學的訓練,我多讀了政治和經濟的著作,其目的是想理解貧窮的成因與解決方法。疫情時候,我讀了威廉.福爾曼(William T. Vollmann)的《窮人》(Poor People),並把這本書放在書架的當眼處,提醒自己讀書除了正心修身,也得要經世利民。要做到「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也許不易,但要避免「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應該不難吧?我們有那麼多的政府補貼、國際援助、慈善組織等等,為什麼貧窮一直持續下去,甚至代代相傳?


對此,阿比吉特·班納吉(Abhijit V. Banerjee)和埃斯特·迪弗洛(Esther Duflo)為我們提供了答案。在他們的《貧窮的本質:我們為什麼擺脫不了貧窮》(Poor Economics: 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裏,解釋了窮人每天的日活與所面對的選擇。不少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幫助,根本於事無補。要解決貧窮,必先找出它的根源。


終於,我找到了一本我認為藏有答案的書:戴倫.艾塞默魯(Daron Acemoglu)和詹姆斯.羅賓森(James A. Robinson)的《國家為什麼會失敗:權力、富裕與貧困的根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書中引用了全球幾十個國家、幾百年來由貧到富又由富到貧的歷史進程,從而字字鏗鏘地推翻了眾多對貧窮成因的解釋,諸如資源不足、文化保守、領導無知等等。作者指出,貧窮的成因只有一個:「汲取性制度」(Extractive Institutions),而國家繁榮則來自「包容性制度」(Inclusive Institutions)。簡單來說,「汲取性制度」就是有一群菁英份子(像南非的白人)或寡頭政治家(即獨裁者),不斷剝削人民的權利、財產、甚至性命,真正殘民以自肥。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創造性的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即因著科技的進步而威脅到他們的權力。由印刷術、蒸汽機、互聯網、社交媒體到今天的人工智慧,基本上都是「創造性的破壞」。一個「包容性制度」有著人民各階層的代表,自然會接受甚至推動創新。但一個「汲取性制度」卻不希望這些創新製造出能挑戰自己地位的新菁英階級。後者對人民財產的不尊重,諸如公然霸占人民土地、國營的獨市貿易局、央行大量印鈔等等,最後亦削弱了激勵人民生產的動力。這些手法雖有不同,結果都是把人民財富換移到當權者手上。



不少朋友相當支持獨裁政府,認為它們更高效,經濟發展亦更迅速。《國家為什麼會失敗》裏亦舉出了蘇聯早期的成就作參考。事實上,蘇聯的確比美國更早讓人飛出太空,而一定的中央集權也是必需的,否則國家會陷入無政府狀態,無法保護人民財產,人民只會更悲慘。然而,這種所謂「威權增長」(Authoritarian Growth)只是短暫的,只見於遠遠落後他國的國家,只能快速「趕上」(Catch Up)而不能持續。這些國家沒有「包容性制度」,沒有監督權力的傳媒,沒有穩定的財產權,也就沒有鼓勵與保護「創造性破壞」的能力。書的最後亦從宏觀角度解釋了國際援助的不可能,以及透過現代化理論去「設計繁榮」(Prosperity Engineering)的虛勞無功。書的最後一節是「授權」(Empowerment),也就是讓更多的階層有參與發聲與決策的機會。要轉變,除了法國大革命般血流成河的方式外,也有循序漸進的變革,如英國的光榮革命、美國的人權運動以至近代巴西總統盧拉(Lula)的改革,都讓人非常振奮。這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進程,不少國家亦用了幾百年才能成功轉形。我亦衷心希望祖國能向這個方向邁進。


有幸生於富裕的社會,趕上經濟起飛、教育普及、科技爆發的年代,每當看見其他族群的不幸,都不禁想起耶穌的一句話:

「你們富有的是有禍的,因為你們已經獲得了你們的安慰。」(路6:24)

所以希望有一天,大家在暖衣飽食外,也能帶著四無量心,找到一些方法去回饋社會吧。

2025-01-27

Lovers (三位情人)

我有三位情人,第一位(圖左)本來是我老師的。對,我愛上了我的師母,是一場不倫之戀。但這不怪我,是我老師首先移情別戀的。他喜歡年紀比較大的,貪她們有歷史、有𩐳味,聲線又比較磁性。既然老師已經變心,那我就不再需要抑壓自己的慾望,從老師手上把她搶過來。


當然,每個人都有初戀情人,我亦有一位,都是年輕少不更事時開始的。一旦開始後,學懂了如何和情人相處,便明白雙方的限制,最後因了解而分開。師母不一樣,她是法國名門望族,只不過因為被老師拋棄,身價才有所貶損,竟讓我冷手執了個熱煎堆。我們已經相處了很多年,依然是情投意合,並對她身體的每一吋肌膚都非常清楚。雖然已沒有當初的激情,但是彼此非常了解,是細水長流的感情。


我的第二位情人(圖中),當初欺騙我是唱高音的,腔調卻原來低得很。她性格比較深沉,而且身材比較豐滿,算得上是虎背熊腰,看起來並不是很好相與的類型。剛相識的時候,我以為是一個錯誤,我不覺得會有好結果。不過,他是我長輩介紹的。長輩認為,與其待在深閨嫁不出,不如許配給我作二房太太,連聘禮都不用我付。因此,她剛過門的時候,我並沒有特別理會她,甚至把她打了入冷宮。後來我搬家,才又看見了她。數年不見,她依然風華正茂。我忍不住親近了她一下,想不到她仍然拒人於千里之外,一聲不哼。她的冷傲,反而激起了我的好勝心,結果我日夜糾纏著她,直至把她的冰山融化。到現在我仍不能說和她如膠似漆,相處上還是有很多棱角,但至少每天都能有說有笑,我亦甚為滿意了。


我最後納的妾侍(圖右),是我年輕時的夢中情人。不過我知道她雖然看起來活潑可愛,卻是一位極難駕馭的少女。任何人如果初戀遇上她,都很難修成正果。所以我一直等到人到中年時,才決定追求她。迎娶她回家的第一天,心情當然很雀躍,急不及待地試著實現我年輕時的幻想。結果果然不出我所料,只能達到我一半的期望,另一半還是需要很多時間和努力去磨合。畢竟要夫唱婦隨,必須由心底產生共鳴,不能純粹建基於肉體上的操作。


有趣的是,經過兩位新情人的挑戰後,我和第一位情人的感情反而變得更加好。以前我不明白她的地方,現在都豁然開朗。我和她相處的經驗,亦讓我在學習和其他妻妾相處時,事半功倍。


然而,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如果問我單身好還是三妻四妾好,我實在也說不上來。單身當然省下不少時間和金錢,但是三妻四妾卻也帶來不少歡樂。反正人生就是一天一天地過,沒有她們,那些時間又如何消磨呢?

2025-01-12

The Satanic Verses (撒旦詩篇)

在四世紀時的麥加(Makkah)天房(al-Ka'bah)供奉了三百六十個不同的神祇,並以胡巴勒(Hubal)為主神。胡巴勒是占卜之神,會透過箭矢降下神諭。胡巴勒的名字很有可能就是「他是巴耳/巴力」(Hu Bel),而巴耳/巴力(Ba'al)就是聖經中經常出現的異教主神,意思是「主」,可算是當時中東最古老和流行的神祇,早於公元前上千年前便已被崇拜。

不過,胡巴勒有位母親,她就是拉特(al-Lāt),即「大女神」(Great Goddess),亦即眾生之母,掌管戰爭、繁榮和生育,有點像中國的女媧。她的名字又寫作「Elat」,即陰性的神「El」,或神的妻子。她很可能就是聖經中的阿舍辣/亞舍拉(Asherah)。拉特另有兩位姐妹,分別是默那(Manāt)歐薩(al-'Uzzā)。三位女神中默那最為古老,掌管命運、生死、禍福和時間。歐薩則掌管力量與守護。這三位女神是天房中最崇高的女神,一般一起被信徒朝拜。

之後,阿拉伯半島出了一位先知,名叫穆罕默德。他從天使加俾額爾/加百列(Gabriel)那裏得到天啟,寫下可吟唱的詩篇《古蘭經》,提出「萬物非主,唯有真主」的一神論,把其他所有神祇和偶像廢掉,建立了伊斯蘭教。然而,傳說他在天啟中聽到天使說,拉特、默那和歐薩是真主安拉的女兒,是崇高的神祇,可以為世人代禱。先知以為是真的,把有關詩句寫入《古蘭經》。後來,穆罕默德發現那些詩句不可能是天啟,應該是魔鬼撒旦的謊言,所以又把那些詩句刪除,並在《古蘭經》(53:19-20)中留下這兩句經文:
他們告訴我吧!拉特和歐薩,
以及排行第三,也是最次的默那,怎麼是真主的女兒呢?
這件事便是著名的「撒旦詩篇」(或正確來說,「撒旦詩句」)。在往後的二百年(七、八世紀),這是伊斯蘭教裏家傳戶曉的故事,說明先知也有和魔鬼鬥爭的時候,就像魔鬼三次引誘耶穌,又或耶穌在山園祈禱時想逃避十架一樣。然而,到了十三世紀,由於伊斯蘭學者認為先知穆罕默德是不會犯錯的,特別是在接收《古蘭經》的時候,因此否認「撒旦詩篇」這事曾經發生過,只是早期為先知作傳記的作者杜撰。這事的真確性成了後世一個持續不斷的辯論。

時至二十世紀,有位作家叫薩爾曼.魯西迪(Salman Rushdie),以「撒旦詩篇」為題寫了一本小說,中譯《魔鬼詩篇》(The Satanic Verses)。書中兩名主角之一名叫加百列,他不斷夢到自己回到過去,成了神的天使長加百列。他發現在歷史裏不同人看見他後,會號稱從他那裏得到神諭,來實現他們的欲望,而先知穆罕默德在遇見他時,正面對一場政治角力。統治麥加城的大公是三位女神的信徒,並透過人們對三位女神的信仰斂財。因此,當先知穆罕默德提出「唯有真主」時,他因威脅到大公與統治階級的利益而被迫害。由於先知和他的信眾勢弧力弱,先知考慮和大公妥協,讓三位女神成為真主的女兒。最後,先知後悔作了這個妥協,於是把有關詩句從《古蘭經》中刪除,並由麥加逃到麥地那(al-Madīnah)。當然,這只是小說中主角的夢境,沒有人說是歷史事實。雖然這個設想會刺激激進的伊斯蘭教徒,但未至於會惹來殺身之禍。事實上,先知的確因為在麥加被迫害而逃到麥地那,這也是眾所周知的。

再者,《魔鬼詩篇》這書的主題不是討論先知穆罕默德或伊斯蘭教,而是作為身在英國的新移民,特別是來自印巴伊斯蘭教的新移民,面對的一個重要選擇:要麼融入英國文化,要麼堅守祖國文化。書中眾多角色都在這個身分危機中尋找出路。其中,主角加百列在印度本是電影明星,工作原是戴著面具扮演不同的神祇;另一位主角薩拉丁(Saladin,與領導穆斯林及阿拉伯人對抗英國獅心王理查和十字軍的蘇丹同名)則在英國長大並以其英國口音聲演白人角色聞名。兩人因為空難不死,竟分別轉化為頭戴光環的天使和公羊模樣的魔鬼。加百列一向不屑於融入英國文化,後來又重操故業拍印度式的電影,在英國竟大受歡迎;相反薩拉丁一直努力融入英國,卻因為膚色而被當成怪物。後來薩拉丁因著對憤加百列的怒而變回人形。作者以此暗喻新移民,無論有多融入英國文化,都會被當作怪物,只有接受自己是戴著面具的演員或釋放自己的憤怒,才能正常生活。反正,做人不一定要非黑即白,非英即印,大家也可以同時擁有不同的文化內涵。

怎料不久,就有人說書裏除了重提「撒旦詩篇」,還指先知穆罕默德的十二位妻子是妓女。這個指控其實是扭曲了書中的第六章。原來的故事是說,加伯列在夢中看見,先知穆罕默德為了拉攏不同的大家族,在他勝利回歸麥加後,娶了十二位妻子。於是麥加城的男人們都對先知的閨房生活很有興趣,但那當然是秘密。曾寫詩諷刺先知的詩人巴力(與異教主神巴力同名)為了躲避先知的追殺,逃到妓院裏藏身,並提議十二位妓女裝作先知的十二位妻子來增加生意。果然業績立即翻了幾倍,十二位妓女亦嫁了給巴力作妻子。最終先知派人關掉妓院並把妓女和巴力都殺掉。歷史上,先知穆罕默德在首位夫人過身後,的確娶了十二位妻子,其中一位早死,因此據說他每天都要巡迴十一個營帳分別探望她們。有讀過原書的人就知道,有關侮辱先知妻子的指控,是無稽之談。

那麼為什麼有這樣的指控呢?主要原因是書中的第四章講到一位伊瑪目(Imām),即教長或領袖,在加伯列的夢中,要求天使加伯列把敵人女王阿伊莎(Ayesha,與先知最愛的妻子名字發音相同)打敗,好能統治全國並讓鐘錶停擺。作者魯西迪寫這段故事是為了諷刺當時的伊斯蘭什葉派流亡領袖高美尼(Khomeinī),指他透過革命成功後政教合一所賦予的權力,把伊朗變回先知時代般保守和落後的專制極權國家。這個諷刺讓作者如同書中的詩人巴力般被追殺,而追殺令(Fatwa,是每個什葉派教徒都要遵守的教令)正是高美尼所下的,另有至今累積超過三百萬美元的懸紅。書的內容亦不斷被扭曲,好能合理化這個追殺令。結果魯西迪在2022年遇刺受傷,一目失明。全球好幾位譯者與出版商也遇襲,其中日文譯者死亡。有趣的是,第一個派警察廿四小時保護魯西迪的,正是他經常在書中諷刺的首相戴卓爾夫人(Margaret Thatcher)。因此,這書亦成了保護言論自由的試金石。

雖然這書如此出名,但很少人真的讀完整部小說。我想有兩個原因。一是小說文體為魔幻現實主義(Magic Realism),就像《百年孤寂》一樣,作者會把現實寫得非常仔細但又荒誕離奇。就如書中的薩拉丁,他變成了一頭公羊在城市走動,身邊的人卻一點都不覺得奇怪或恐懼。這種文體並不是人人都喜歡的。二是書中的語帶相關,牽涉到大量知識。譬如薩拉丁被暱稱「湯匙」(Spoono),來自他的姓氏(Chamcha)在印度語意思。當然,若讀者不認識先知穆罕默德或伊斯蘭教的歷史,也會如墮五里霧中。這種寫法一般用來諷刺專制獨裁的社會,但儘管這樣寫,魯西迪仍難逃被全球追殺的厄運。

今天,移民海外的朋友越來越多,特別是移到英國的。雖然華人在面對西方文化時的衝突沒有印度裔伊斯蘭教徒那麼嚴重,但也應該對此書有不少共鳴吧。至於書裏有關宗教的看法也是發人深省的:人們向神靈祈禱,神靈也許什麼都沒有做,一切結果都只不過是我們欲望的反映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