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04-28

Rite (現代驅魔師)

由於同名電影關係,我讀了《現代驅魔師》(The Rite: The Making of a Modern Exorcist),雖然沒有一般荷里活電影裏各種各樣的恐怖現象,我卻覺得更為精彩。

書中紀錄了一位被美國主教派到羅馬學習驅魔的神父,名叫蓋瑞.湯瑪斯。他起行的時候,對魔鬼是否真的存在卻心存疑問。事實上,今時今日不少神父都認為附魔是中世紀民智未開時的產物,現在已可歸類為癲癇、妄想或精神分裂等病症。然而,在蓋瑞神父跟著另一位資深驅魔神父進行了八十多次「祝福禮」(即驅魔)後,他對魔鬼的存在變得深信不疑。

真實的附魔現象沒有電影那般恐怖,卻有讓蓋瑞神父感到毛骨悚然的邪惡,並與流行的驅魔電影有著不少分別。首先,驅魔不是一次性的戰鬥,而是持久戰,不少驅魔的個案持續了很多年都未能成功驅走魔鬼。其次,知道魔鬼的名字並非必需。書中提到有神父於短時間內在不同人身上幾次碰到同一名字的魔鬼,但那魔鬼卻不認得他,所以神父們懷疑那名字可能不是個體的名字,而是軍團的名字。再者,魔鬼們明顯有階級,高級的會叫低級的犧牲,被神父驅走,讓神父以為驅魔成功。此外,若你看過驅魔電影,不少附魔的人都會嘔些不同的東西,如鐵釘、玻璃、昆蠱、青蛙等等。驅魔神父們解釋,那些東西是在口中成形的,所以不會割損內臟。至於魔鬼若要報仇,也不是用意外殺掉神父(因為神會阻止牠),而是用驅不走的慾望去引誘神父犯罪,特別是性慾。

讀了《神學大全》這些年,我亦很高興看見書中多處引用並印證了不少聖多瑪斯的理論。譬如說,魔鬼是靈體,沒有質料,因此不會有位置。意思是,當一個人附魔,魔鬼並不住在那人內,而是無處不在,只不過像操控木偶一樣操控那人,叫他說話、尖叫、浮起等等。所以,在驅魔時門突然關上等現象,其實一點也不奇怪。

至於附魔的原因,有時並非那人犯了什麼罪,甚至修女也會附魔。很多時是因為祖輩信過邪教、參加過降靈會、或被下過咒等等。書中有個很棘手的個案,正是由於母親在女兒出生前就咀咒了胎中的女兒所導致的。

我覺得最發人深省的,是神父們諄諄告誡:不能和魔鬼說話,不能讓魔鬼成為我們知識的來源,因為牠是謊言之父。我們什麼時候會和魔鬼說話,問牠問題?「問米」、「碟仙」、「扶乩」等便是。若你讀完這書,你便明白,那顯現的先人或神仙,九成九是魔鬼。魔鬼本是天使,知道很多秘密,所以要裝作死去的人絕對無難度。坊間亦有不少「神婆」幫人算命,內容奇準,背後亦一定有邪靈。附魔的人也可能只是貪玩,如玩玩塔羅牌,便附魔了。我也開始覺得,所謂回溯催眠,也許也是魔鬼的傑作。那些被催眠的人,能說出前世死在遠方的部落,父母是誰,並能說當地土話等等,這些都本是魔鬼的能力。魔鬼正是能知不可能知道的知識、能說從來未學過的外語的靈體。

說到底,魔鬼最吸引人的地方,就是能滿足信徒各種的欲望,而求知欲正是牠最常利用的。因此,不應該知道的(像未來會發生的事),我們還是不要太好奇,由夏娃到浮士德,都為了知識而中了魔鬼圈套。反正,根據聖多瑪斯,我們死後若得永福,自能默觀神那總建築師的理智,洞悉宇宙一切,所以千萬別心急。

2022-04-20

Red (小紅書)

從《神學大全》裏走出來,復活節已經過了,第五波也差不多過了,學校也復課了,影院亦重開了,感覺就像由元宇宙走出來,回到現實世界一樣。

最近,身邊不少人在玩「小紅書」,一個能一小時賺二億的網購平台,創辦人叫毛文超。我書櫃裏亦有一本小紅書,記錄了另一位毛主席的說話,據說在十多年間全球印了五十億本,很可能僅次於聖經,那就是《毛主席語錄》。很多年前買這本小紅書時,也是抱著好玩的心情,這幾天我卻忽然決定認真讀一讀。

這書的歷史我就不詳述了,網上資源多的是,廣大人民對毛主席的愛恨也不是我想談的。我亦不是要引那些大家耳熟能詳的句子,如「爲人民服務」、「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等等。在我這個半吊子哲學家來看,毛主席可算得上柏拉圖所謂的「哲學王」(Philosopher King)

毛主席在哲學上明顯進行過很多思考,亦透過國家與黨這個龐大的機器進行了大規模的驗證。《毛主席語錄》裏有一段是這樣的:「世界上只有唯心論和形而上學最省力,因爲它可以由人們瞎說一氣,不要根據客觀實際,也不受客觀實際檢查的。唯物論和辯證法則要用氣力,它要根據客觀實際,並受客觀實際檢查,不用氣力就會滑到唯心論和形而上學方面去。」這不是一般政治家或軍事家會說的話,而是用心學過哲學的人才理解的。

毛主席在另一處這樣說:「『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這句話,雖然曾經被人譏爲『狹隘經驗論』的,我卻至今不悔;不但不悔,我仍然堅持沒有調查是不可能有發言權的。有許多人,『下車伊始』,就哇喇哇喇地發議論,提意見,這也批評,那也指責,其實這種人十個有十個要失敗。因爲這種議論或批評,沒有經過周密調查,不過是無知妄說。我們黨吃所謂『欽差大臣』的虧,是不可勝數的。」我覺得不止讀哲學的,甚至所有領導都要有這個情操,特別是讀得書太多的,不能太自以為是。

說到領導,這一段我也很認同,不少企業的變革者都會碰上這兩種「主義」:「在一切工作中,命令主義是錯誤的,因爲它超過羣衆的覺悟程度,違反了羣衆的自願原則,害了急性病。我們的同志不要以爲自己瞭解了的東西,廣大羣衆也和自己一樣都瞭解了。羣衆是否已經瞭解並且是否願意行動起來,要到羣衆中去考察才會知道。如果我們這樣做,就可以避免命令主義。在一切工作中,尾巴主義也是錯誤的,因爲它落後於羣衆的覺悟程度,違反了領導羣衆前進一步的原則,害了慢性病。我們的同志不要以爲自己還不瞭解的東西,羣衆也一概不瞭解。許多時候,廣大羣衆跑到我們的前頭去了,迫切地需要前進一步了,我們的同志不能做廣大羣衆的領導者,卻反映了一部分落後分子的意見,並且將這種落後分子的意見誤認爲廣大羣衆的意見,做了落後分子的尾巴。」

在文革時間,有所謂「破四舊」,即「破除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然而毛主席在語錄中卻不時會引古書,如《詩經》、《論語》、《孫子兵法》、司馬遷、魏徵、蘇洵、朱熹等,甚至由頭到尾講了一次《愚公移山》的故事。若真要破四舊,這小紅書便先要自我審查一番了。

我不是歷史學者,歷史的功過不輪到我來說。但純粹以書論書,這本小紅書記錄了一位熱情洋溢的領導真心想進行的改革。不在其位,很難想像他在不同時候說那些話時的背景與困難,但他不止一次提到:「中國是一個大國,但是現在還很窮,要使中國富起來,需要幾十年時間」、「我們的國家現在還是一個很窮的國家,並且不可能在短時間內根本改變這種狀態,全靠青年和全體人民在幾十年時間內,團結奮鬥,用自己的雙手創造出一個富強的國家」等等。結果經過了不少的錯誤與糾正,國家今天做到九千九百萬人脫貧,真的就是幾十年間的時,出現了一小時賺二億的「小紅書」,絕對值得驕傲,而毛主席亦完成了他在中國歷史中的使命。

最後,書中有「一個人做點好事並不難,難的是一輩子做好事,不做壞事,一貫的有益於廣大羣衆,一貫的有益於青年,一貫的有益於革命,艱苦奮鬥幾十年如一日,這才是最難最難的呵!」讀到這句,想起不少歷史與人物,實在不無感概。

2022-04-12

Summa (神學大全)

我曾花了三年譯註了《神學大全》的《一神論》,即第一到廿六題,在兩年前交了給出版社,至今仍在校對中。過去這兩年,我仍繼續翻譯,終於在昨夜四旬期的尾聲,以做補贖的心情,把第廿七到四十三題的《聖三一論》譯完。兩部加起來五百多頁,三十八萬字,譯了五年,涵蓋了最深的「三位一體」的奧義。不少人問我為什麼去譯這種沒有人會讀的書,且讓我把書中的《序》節錄如下——


聖多瑪斯.阿奎那(1225-1274年)是教廷的神學顧問,亦曾在巴黎大學任教三年,前後共花了十四年時間寫下了四大套613條題目的神學辯論,為神學定下了固若金湯的哲學基礎,好讓基督徒不用流於「迷信」,而是跟隨理性地「智信」。

《神學大全》的基礎是亞里士多德的哲學。亞氏的哲學早於羅馬帝國的早期已失傳,反而在近東的伊斯蘭文化裏流傳著。直到中世紀十字軍東征後亞氏的哲學才回流入西歐,重新被翻譯成拉丁文,教會才有機會接觸。聖多瑪斯在讀過亞氏的哲學後,覺得比當時主流的柏拉圖主義更適合教會,於是把亞氏的哲學結合聖經的啟示與教會的教義,寫成《神學大全》,尊重理智,破除迷信,提出「自然神學」,奠定了「經院哲學」或「士林哲學」(Scholastic Philosophy)的基礎。

聖多瑪斯的正職是詮釋和教授聖經,神學與哲學是他晚上進行的業餘研究。每次他在寫一篇新的論證前,他都先祈禱,務求所寫的都不違背真理。據說有次在那不勒斯的修院裏,聖多瑪斯在教堂裏忽然被提升到半空,而他則向著十架一邊祈禱一邊啜泣。這時,十架問他道:「你寫我寫得很好,你想要什麼回報?」(Thou hast written well of Me, Thomas, what reward wilt thou have?)聖多瑪斯答道:「主,我只要祢!」(None other than Thyself, Lord!)。之後聖多瑪斯便開始寫作耶穌受難與復活的部分。可見聖多瑪並不是單靠哲學思辯來寫《神學大全》的,而是透過靈修走近神,再盡量用凡間的文字把那些神聖的秘密寫出來。因此這部巨著可算是神人通力合作下的產物,是在文字限制下人類智慧的顛峰。

雖然如此,教會初時也不太接受亞氏的哲學,當時巴黎主教也是巴黎大學的校長坦姆皮埃爾(Étienne Tempier)曾認為神能淩駕在亞氏的邏輯之上,並把219條亞氏與亞威洛哀主義者(Averroist,即那些把激進亞氏哲學融入教義裏的哲學家)的信條列為異端,其中有二十條是多瑪斯提出的。幸好二百年後,教宗庇護五世把多瑪斯封為「教會聖師」(Doctor of the Church),將他的神學奉為之後幾百年神學的依據,並由教宗若望二十二世在1323年把多瑪斯封聖,稱他為「天使博士」(Angelic Doctor)

教宗良十三世(Leo XIII)於1879年頒佈的通諭《永恆之父》(Aeterni Patris)裏大力推崇聖多瑪斯的努力,要求大家把理智與信仰重新結合起來,而不是任由科學理智與教會信仰一直對著幹。梵諦岡第二次大公會議裏亦頒布了《司鐸之培養》法令(Optatam Totius),提出透過聖多瑪斯的神學來瞭解救恩的奧秘。

研究哲學,要花很大的精力,聖多瑪斯自己就曾經說,未到五十歲的人是不應該研究「形而上學」(即哲學的抽象部分,與哲學的應用部分相對)的。有趣的是他自己四十九歲就回歸天家了。聖多瑪斯在到了生命的最後階段時,決定停止寫作,不再繼續完成《神學大全》。當他的學生雷吉納爾德(Reginald)央求他再動筆時,他說:「我不能再寫,我所寫過的東西猶如禾稈。」(I can write no more. All that I have written seems like straw.),亦即與真理還差很遠。因此,讀者也不用太執著這些神學討論,重點是透過閱讀與思考,時常默想神。好像佛家的說法,這些都是船,渡河以後便可棄掉,不要執著,要得魚忘筌。

我曾經翻譯龍樹菩薩的《中論》成現代白話文,我是衷心地欣賞佛學的思想,認為它能為真正智信的佛教徒帶來平安。不過平安只是靈修的一半,另一半是喜樂。喜樂來自活得有意義。這是基督宗教與佛教最大的分別。聖多瑪斯用了六百五十萬字,告訴大家神創造天地和你我,是有目的的,是有意義的,是充滿平安與喜樂的。

心力有限,本書只是譯了這部钜著的首四十三題,即所謂聖多瑪斯的「一神論」(Treatise on the One God)與「聖三一論」(Treatise on the Most Holy Trinity),冀望能引起大家繼續研究下去的興趣。

2022-04-10

Overview (佛學概論)

就在年半之前,我在這裏說不想再選書讀了,乾脆花十年八載讀《資治通鑑》吧。怎料讀到魏晉南北朝的三百六十年大分裂時代,特別是最後那百多年的南北朝,簡直就像一個不會完結的噩夢一樣,彷如連續看了幾十齣變態電影(Cult片)一樣。所以我決定停一停,讀一兩部佛典,中和一下邪典。於是我同時讀了兩部鉅著,都是我聞名已久,卻至今才有緣一讀的。

第一部是《菩提道次第廣論》(下稱《廣論》)。我一直有好幾個中英文版本,卻總是提不起勁去讀。之前聽到台灣福智佛教基金會以研讀《廣論》為基礎,讓學員連續三年研讀一遍,然後繼續循環地讀,讓我生起了好奇心。再無意中看到有大德把書譯成白話,我終於決定買來讀一遍。《廣論》是宗喀巴大師為了整頓藏傳佛教而寫的。大家都知道,大藏佛經浩如煙海,正常人一生都讀不完,分分鐘連有什麼經、不同經說些什麼也不清楚,最多聽過幾本出名的,如金剛經、心經、六祖壇經等。宗喀巴大師為了我們這些凡人,在諸多佛經裏抽出要點,有系統地把佛學分成下士道(聲聞)、中士道(緣覺)與上士道(菩薩)的修行理論與方法,極之簡明,又十分落地,的確是入門的好書。但若你以為宗喀巴大師會傳授藏密咒語,什麼大手印等,那便可能失望了。事實上,什麼咒語手印,都只是方便法門。要證得菩提,必需清楚真正的佛理,而這正是寫《廣論》的目的。

第二部與《廣論》接近,都是在大藏裏旁徵博引,讓讀者目不暇給的,那就是永明延壽禪師所寫的《宗鏡錄》。原著絕對讓人望而生畏,所以實不相瞞,我讀的是南懷瑾老師的《宗鏡錄略講》,書是老師講課時學生的筆錄,洋洋灑灑有九十二章,卻也只講了《宗鏡錄》的三分之一。南老師認為宋代最卓越的兩部名著正是《資治通鑑》與《宗鏡錄》。他亦認為在中國最重要的佛學概論便是智者大師的《摩訶止觀》、永明延壽禪師的《宗鏡錄》和宗喀巴大師的《菩提道次第廣論》。意思即是你可從這幾本書讀所有佛經的來龍去脈以及背後的思想系統。清雍正帝亦大力提倡《宗鏡錄》,認為不讀這書便沒資格學佛,甚至為書作序。相比《廣論》,《宗鏡錄》是深入很多的概論,對象並不是入門者。永明延壽禪師其中一個目的,是把主張「真空」的般若中觀與主張「妙有」的萬法唯識結合,讓學佛者特別是學禪的不墮頑空,亦指出開悟並不是為了自己成佛,而是要先有大願,為眾生成佛,那才會成功。若你對般若空觀與萬法唯識沒有概念,那讀《宗鏡錄》就可能不太容易。不過,若讀南老師的《宗鏡錄略講》,你還是會有得著,特別是一直努力清空腦袋的朋友,又或努力念念觀照的朋友,讀南老師的《宗鏡錄略講》必然對你有所啟發。

有關這兩書的內容我就不再鸚鵡學舌了。難得有那麼多大德把艱澀的學問解譯出來,有時間就找本來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