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05-30

Bathsheba (巴特舍巴的大平反)

從前,有這樣一個故事:一位有夫之婦在露天的地方沐浴,卻被當今聖上看見了,被召入宮寵幸。結果婦人懷了龍種,皇上只好殺了她的丈夫,把婦人立為皇后。雖然那兒子死了,但他們之後再生育了一個兒子,成了後來的皇位繼承人,亦成為了一位聞名千古的明君。

現在問題是,那婦人是否存心勾引皇上,好讓自己飛上枝頭變鳳凰呢?

不錯,這個也許似曾相識的故事,便是聖經裏著名的達味王 (大衛王,King David)巴特舍巴 (拔示巴,Bathsheba) 的故事 (撒下 11:2-12:25)。巴特舍巴的兒子便是後來的撒羅滿王 (所羅門王,King Solomon)。我提起這個故事,是因為曾經教我希伯來文的許老師,最近在《神學年刊》裏,用上「敍述學」(Narratology) 的釋經法,花了九十多頁,引用了五十八份文獻,來為巴特舍巴平反 (Hui, 2011)。讀完全文,就好像讀完一個偵探故事或一場法庭大戰一樣,讓人驚嘆像許老師那樣真正研究古文字的人,竟能讀出那麼多我們讀不出的東西。不如我們先看看思高版譯本 (撒下 11:2-5)

一天傍晚,達味由床上起來,在宮殿的房屋頂散步;從房頂上看見一個女人在沐浴,這女人容貌很美。達味遂派人打聽這女人是誰;有人告訴他說:「這不是厄里安的女兒,赫特人烏黎雅的妻子巴特舍巴嗎﹖」達味便派人將她接來;她來到他那裡達味就與她同寢那時她的月經剛潔淨了。事後,她便回了家。不久,那女人自覺懷孕,就打發人告訴達味說:「我懷了孕。」


許老師的論點大致如下:
  1. 有學者認為巴特舍巴是月事後的儀式性沐浴,推斷她藉此告訴達味王,自己可以有性行為。然而,「沐浴」(רֹחֶצֶת) 這個字其實是「清洗」,在舊約裏出現過 77 次,都與月經無關。而且就算是月事引至的不潔,都是接觸到她的男人要清洗,不是月事後的女人。

  2. 不少人認為巴特舍巴是故意在露天的地方沐浴的。許老師根據考古的證據,提出當時的民居是四合園的設計,只有高高在上的皇宮屋頂,少能看見她沐浴。加上,要這樣引誘達味王,要先確定他會習慣性地上屋頂散步。然而,句子結構「וַיְהִי...וַיָּקָם...וַיִּתְהַלֵּךְ...וַיַּרְא」(發生了…他起來…他散步…他看見…),即所謂 Waw 連續句 (Waw Consecutive),暗示了達味王這次散步是即興的,不是習慣性的;尤其是「וַיִּתְהַלֵּךְ」(他散步) 用了 Hithpael (弱變化動詞) 的字型,代表他並無特別的目的,純粹即興地閒蕩。

  3. 再者,「房屋頂」(גַּג) 這個地方有特別的象徵意義,在舊約裏出現了 30 次,經常與以色列國國王的盛衰有關。因此,達味王走上屋頂也許有更深一層的意思。

  4. 又有人認為,「她來到他那裡」(וַתָּבוֹא אֵלָיו) 代表了巴特舍巴是主動獻身的。由於「來」是 Qal 字型,不是 Hiph'il (使役動詞),看來的確似是她自己走去見達味王。關鍵卻正在前一句「達味便派人--將她接來」,在文法上,這句已經決定了下一個事件的責任仍在「達味」。至於七十賢士版的希臘文翻譯將「她來到他那裡」譯成「他進入她那裡 (即性交)則是錯譯(και εισηλθε προς αυτην)

  5. 來到戲肉,究竟「達味就與她同寢」是用暴力的呢,還是你情我願的呢?卻原來當時男女極不平等,女人只是男人的財產,因此「通姦」的定義是一個男人搶了另一個男人的東西,跟那女人無關。所以經文作者關心的,是達味如何面對烏黎雅 (烏利亞,Uriah),而不是巴特舍巴。許老師認為,在那時候,一個女人無論如何都無法在一國之君面前作出什麼反抗的行為,因此無論是用暴力還是用權力,都是強姦的一種。

  6. 至於「那時她的月經剛潔淨了」,並不是巴特舍巴覺得犯了罪,而是作者想告訴大家,後來暗結的珠胎的確是達味的。舊約曾多次暗示猶太人早已掌握了生育的週期。
九十多頁的論證當然不止這些,好像巴特舍巴「打發人告訴達味」是否暗示她反賓為主 (撒下 11:5)、巴特舍巴在丈夫死後「為她丈夫舉哀」是否純粹指儀式 (撒下 11:26)、作者改稱巴特舍巴為「烏黎雅的妻子」(撒下 12:15) 有什麼目的等,都有所論述。

最有力的證人,卻是先知納堂 (拿單.Prophet Nathan)。當他譴責達味王時 (撒下 12:1-14),全篇都是用以第二身男性單數代名詞 (2nd Person, Masculine, Singular),好像「你……行的事」(אַתָּה, עָשִׂיתָ) (12)「你的罪惡」(חַטָּאתְךָ) (13) 等等,而沒有用眾數「你們」(即沒有同時譴責巴特舍巴)。這些又男又女又單又雙的名詞變化,一直是學古語言時的挑戰之一,卻沒想到會在這裏成了有力證據。

巴特舍巴的清白,可以再從新約瑪竇 (馬太,Matthew) 福音裏得到證明:「達味由烏黎雅的妻子生撒羅滿」(瑪 1:6):由始至終,她都是烏黎雅的妻子,並與塔瑪爾 (Tamar)、辣哈布 (Rahab)、盧德 (Ruth) 和聖母聖利亞 (Mary) 一起在耶穌的族譜裏同享光榮。

我花時間將許老師的東西摘錄出來,一來是不想這樣努力製作的好東西被埋沒了,二來想讓大家明白為什麼有那麼多人學那些古老的語言 (包括我自己)。研究這個案例亦讓人發現,無論古今,強姦案的受害者總是被冤枉成挑逗者,可謂百辭莫辯。

附:此文得許老師撥冗再次校訂,特此感謝!

Reference

2012-05-22

Hong Kong History (特區十年史)

無意中撞進了 Michael 兄的《香港特區十年史》(1997-2007),也許因為自己也是在那十年開展事業、購買物業等等,讀著讀著,彷彿當年波瀾壯闊的場面又重現眼前。由於實在寫得很好,加上應該是這裏讀者們的「集體回憶」,決定在這裏「強推」

2012-05-20

Kid (小孩子的生死觀)

朋友到了湖南永州當「支教」,即「支援落後地區鄉鎮中小學校教育和教學管理工作」,也就是到山區與農村當義務老師。讀到小弟之前的文章,她跟我分享了以下的故事:
前幾日給一年級的小朋友上「思想品德」課,通常就是講故事,還有安全教育。那天講完一個小故事,突然有學生問:「老師,人死了之後去哪裡?」

有小朋友說:「去天堂。」也有的說:「放到棺材裡。」還有的說:「被老虎、狐狸、蟲子吃掉。」有三四個小朋友認為自己會去天堂,其他人沒聽說過「天堂」,但我不想講宗教信仰,原則上也不大能講,只說天堂是個好地方,好人才能去。

然後開始講死後我們的身體是怎麼被處理的,他們對這個很有興趣。先講土葬,我們教室後面就有兩個大墳包,孩子們爬到窗上,看著它們七嘴八舌說一通。村裡有很多墳,很多就在自家屋旁,家家都把祖宗牌位供在客廳正位,牆上掛的對聯,基本都是追憶祖先,感念祖德祖恩的,所以說起這個他們都不怎麼害怕,討論很熱烈。

然後說到天葬。這裡離九嶷山不遠,九嶷山舜帝陵,有些孩子去過,於是說到我們的老祖先舜帝他老人家死後就是天葬,在山上找個好位置,把天當被子蓋,在大自然裡安息。問他們這方法怎麼樣,都覺得不錯,而且很多人認為最好被動物吃掉,因為他們覺得如果沒有老虎蟲子來吃身體就會臭掉,不好。真讓人驚奇!

接著講火葬,孩子對這個最陌生,也最不能理解,有些人茫然的看著我。

突然有個小朋友把雙手卡在自己的脖子上,說:「我爺爺是這麼死掉的,自己死掉的。」然後下課鈴就響了。因為是上午最後一節課,大家都要馬上回家吃飯,我叫那個小男生稍等一下,走過去問他:「你爺爺是怎麼去世的?」他說:「他掛在樹上。」然後就跑了。

2012-05-19

Synagogue (猶太會堂)

香港的猶太教堂只有兩、三間,而且全是正統猶太教 (Orthodox Judaism)。套用 Rabbi Asher Oser 的說法:「猶太人本身已經固執,叫得正統猶太教,自然更甚!」因此,時至今天,在正統猶太教的會堂裏的儀式,還是在男人在樓下、女人在樓上中進行的。

早幾天有幸得 Rabbi Asher Oser 的接待,到了守衛森嚴的 Ohel Leah Synagogue。雖然曾經旅遊歐洲時參觀過猶太會堂,但從未參與他們的儀式。好笑的是,原來很多猶太人已經不懂得希伯來文。Rabbi 笑說曾經有人問儀式進行到第幾頁,卻被發現他拿著的經書是反轉了的。


不過,作為最重視智慧傳統的古老教會之一,經書有著特別的地位。走進會堂,與其他猶太教或回教的寺廟一樣,是沒有「偶像」的。正中間上面刻的,是希伯來文的十誡;下面則是一塊帷幕,象徵古時供奉約櫃 (Ark) 的「帳棚」(Tabernacle)。今天基督教教堂內的「帳棚」已演變成供奉「聖體」的聖體櫃,但猶太會堂的「帳棚」裏供奉的,依然是「約」(Covenant),也就是「經書」(Scripture)。


Ohel Leah Synagogue 裏的「帳棚」裏,擺放著不同年代的經書卷軸,全部是人手用一、兩年時間抄寫的,用精美的金屬箱保護著,高三、四尺以上,有些更是在戰亂中由上海運過來存放的。看著 Rabbi 珍而重之地捲動並頌讀那三千年不變的文字和經書,不期然地產生了莫名的感動。

2012-05-08

Hospice (宗教與善終)

上個月曾提到那《香港佛教月刊》的訪問,已在本月刊登。第一次體會到訪問與專欄的分別:筆在別人手裏,有時難免有所誤會。

訪問稿裏提到小弟「沒有信仰」,是不正確的。自小作為教徒,我從來沒想過要脫離教會;縱然曾經涉獵各大宗教,我仍然是個信神的人。我只不過覺得某些宗教 (特別是佛教) 對某些問題,好像神性、靈魂、修行等等,有著更清晰的詮釋而已。我們並不會因為覺得梵高畫的花比齊白石畫的美,便要由中國人轉做荷蘭人,更何況他們所畫的花的實相是一樣的

其次,訪問進行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會刊在綺雯姊往生那專訪的旁邊,事實上我事前並沒有讀過那專訪,因此我談到的內容與那專訪完全無關。由於我以為那訪問是獨立的訪問,故此我其實準備了腹稿。既然只刊出了小部分,全文就在這裏分享吧。

無常生命


面對死亡時,最令人安慰的,是生命不會就此完結。

你知道為什麼墳場裏有那麼多十字架嗎?因為地球上最多人信的是基督宗教。在人類歷史上,只有耶穌曾經從死者中復活。聖保祿宗徒說過:「如果基督沒有復活,你們的信仰便是假的(格/哥前 15:17)。問題是,那個可以復活的是什麼?

基督宗教以及伊斯蘭教一直認為我們的靈魂會回到肉身,在末日時接受審判。所以這些宗教都堅持土葬,直至近代實在無辦法,才容許火葬。在佛教,尤其是密宗,不死的那個,叫中陰身,也就是我們的意識。它會隨著死時的念頭、生生世世的業力習氣,繼續在六道中輪迴。可以輪迴總比消失好,那代表我們「求不得」的可以下世繼續求,「愛別離」的下世可以再重聚,「怨憎會」的則希望他們下世得到報應!

曾經陪伴一位患腦癌的病人離世,在簡單的喪禮上有道士寫下了死者的八字,接著寫下他已投胎到「仙道」,讓大家都鬆一口氣。雖然道教最高的修為也是帶著皮囊白日飛升,但只要有把生命延長下去的保證,總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因此,靈魂不滅是最能夠安慰病患與家屬的

無量淨土


困死在生生世世的輪迴,明顯不是最好的歸宿。那麼辛苦捱過一生,大家最想的,是去享福。那麼,又有什麼地方好去呢?

猶太教徒相信,新天新地是一個「再聽不到哭泣和哀號的聲音」的地方,「再沒有夭折的嬰兒和不滿壽數的老人,百歲死去的人算是青年……建築房舍,自居其中;種植葡萄,自食其果(依/以 65:19-21)。這個天堂的概念,相當於佛教天界,好像佛陀母親便往生於忉利天,壽命為一千歲,相當於人間三千六百萬年。不過在這裏還是會死,死時身又臭衫又髒,坐不安吃不樂,連腋窩都出汗,所謂「天人五衰」,最終還是要輪迴。

到了基督徒的新天新地,則「再也沒有死亡,再也沒有悲傷,沒有哀號,沒有苦楚(默/啟 21:4)。在佛教,這個地方便是阿彌陀佛的淨土,亦即所謂的西方極樂世界。有幾快樂?

《佛說阿彌陀經》裏說:極樂國四處有七寶,有好香的曼陀羅花從天降下,又有孔雀鸚鵡等等唱歌叫你起床,最重要是「永不退轉」,即是不用回到六道輪迴。「阿彌陀」的「阿」,即是「無」,「彌陀」,即是「量度」(mita) 或「死亡」(mrta),所以「阿彌陀」亦稱「無量壽」。

要到極樂世界,說難不難說易不易,因為只需要念「阿彌陀佛」的名號,但要念到「一心不亂」,臨終的時候「心不顛倒」,亦即禪定的境界。

無我往生


《華嚴經》說「心如工畫師」,我們的心描繪的,包括了天堂地獄。如果我們每一天抱著屋企裏公司裏碰上的都是菩薩的想法,自然整天都住在天堂,所謂「天國在人間」;如果我們總覺得人人都針對自己,那自然整天都活在地獄。世間只不過是我們內心的投射。到了死後,時間也許不再存在,如果我們還是對某些東西充滿慾望,抓住一個念頭不放,結果便永遠無法安息,滯留在「求不得」的心境:這個便可能是可謂的餓鬼地獄。所以佛教認為入三道是因為三毒。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如果我們能夠放下執著,便是《維摩詰經》所謂的「隨其心淨則佛土淨」。

所以,天堂地獄六道輪迴西方極樂等,都是勸人棄惡從善的善巧方便法門。佛陀在《金剛經》裏說得好清楚,他的目標是渡眾生入「涅槃」,而涅槃並不是享福,而是令所有煩惱寂滅的意思。最重要的,是涅槃「無我」,所以佛會令所有眾生「入無餘涅槃而滅度之」,但「如是滅度無量無數無邊眾生,實無眾生得滅度者」。因為無論是天堂還是淨土,永生還是輪迴,背後還是有「我」。老子說過,「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是「我」到天堂飲蜜糖,是「我」到淨土聽音樂,無論那個「我」是魂魄是意識是中陰,總之還是「我」。我們並不理解,其實並沒有我。我與你,不過是大海裏的兩滴水。因為「我相」,亦即有「我」這個想法,才和整個存在分開了。所以連佛都說「實無眾生得滅度者」。換個說法,只有我到淨土,並不究竟。既然大家是一個整體,便要所有人一起到涅槃才算究竟。所以地藏菩薩才要渡盡地獄眾生。這個概念和東正教一樣,都認為個體不能得救,個體必須與整個教會以及整個人類一起才能得救。

無執陪伴


因此,如果病人本身有信仰,一心相信往生極樂或天國,作為親戚或義工,我們最好盡量配合。如果病人本身信淨土,那便應該邀請法師來助念;如果病人信天主,那便應該邀請神父來辦臨終告解與傅油等等。目的是讓病人保持永生的企盼。

如果病人本身有宗教信仰,我不建議這個時候才來傳另外一個宗教。除非病人本身並無固有宗教信仰,對死亡感到畏懼,又不抗拒你談到宗教的問題,才好傳教。很多時親人有宗教信仰,想在最後機會勸服病人改宗教。這本是一片善心,卻有可能會導致本身平安的病人產生畏懼,害怕自己信錯了,最終沒有好的歸宿。如果親友本身有不同的宗教,而病人又不接受,最好自己用自己相信的方法為病人助念,然後迴向病人,以及其他在煉獄的靈魂。如果你對你的信仰有信心,相信迴向與代禱的力量,便不必執著要病人在某個宗教的框架下安息,亦不必因為未能進行某些儀式而耿耿於懷

布施包括了財施、法施和無畏施。法施當然是有很好的福德,但無畏亦是非常重要。在臨終 的時候,病人飽受病苦,你再講什麼這是業報、是罪的果子等等,實在於事無補。無論你有幾「無我」,痛就是痛。我們可以做的,是找紓緩治療給病人,減輕痛 苦。其次才是勸慰病人,盡量不以「憤怒」來回應痛苦,種下新的業力。臨終的念頭很重要,要盡量勸病人放下喜愛的人與物原諒憎恨的對象;如果可以,便與曾經傷害過的人和解,否則誠心懺悔。這個時候,我們更不應該因為自己的信仰,用自己的價值觀判斷病人。在道教繁複的儀式裏,也一定有「解冤結」這個叫亡者放下執著的儀式,最終目標仍是「心無罣礙」

當然,如果病人真的很恐懼死亡,而又願意接受某一宗教的話,那宗教絕對能帶來平安、盼望與力量。佛教「皈依」(saraṇa) 的本意是「庇護」。只要是真心相信,信念本身便是救贖,因為「一切唯心造」。只是不要有「法執」,皆因所有法門,都不過是「夢幻泡影,如霧亦如電」。佛說法四十九年,最後在《法華經》裏還是叫我們不要執著他的教法:「若人言如來有所說法,即為謗佛,不能解我所說故。須菩提,說法者,無法可說,是名說法。」。

無畏善別


跟臨終的摯親道別,千萬不要激起臨終者的「我執」,不要說什麼「沒有你我怎辦」、「你死我都不會原諒你」等等。我們的目標是讓臨終者心無罣礙。如果臨終者需要肯定,便肯定他一生為家庭為社會的貢獻;如果他需要平安,便就著他的信仰肯定他的歸宿。離別總是會有不捨,然而任何一個信仰裏都可以有重聚的保證,所以千萬不要執著。

探訪臨終者,最重要的是陪伴聆聽,並要觀照自己有沒有帶著對死亡與傷痛的恐懼。這種恐懼會以你不自覺的方式表達出來,好像不斷叫病人振作、不斷找尋另類療法、不斷強調病人會好起來等等。病人是會察覺到你的恐懼的,結果便不敢和你傾訴。如果病人已經接受了會死亡的事實,那倒不如和病人好好過剩下的日子。四出求藥問卜,便落入「壽者相」,以無常為常,是顛倒妄想。好好交代後事,一起回顧病人一生,讓病人好好放下塵緣,則有意義多了。

如果病人已經很累很痛苦,而你又覺得很無助,可以嚐試《菩提次第廣論》裏的「自他交換」,想像現在你是他,代他承受痛苦;他則是你,能夠享受健康。你也可以想像用吸氣,把病人的痛吸進自己身體,再把健康的氣息呼給病人。這方法看似神秘,但其實就是心理學裏的「同理心」。更高層次的是能夠觀想到你與病人變為一體。很多母親都會有這個感覺:當護士為嬰兒打針時,支針好像插在自己身上一樣。這便是最好的陪伴。

維克多.弗蘭克 (Viktor Frankl) 的《活出意義來》(Men's Search of Meaning) 裏有個故事,說有位丈夫沒法克服喪妻之痛,直至弗蘭克跟他說,如果先走的是你,那麼現在哀痛的便是她。那丈夫便立即恢復過來,並十分感激弗蘭克,因為弗蘭克為他的哀傷賦予了意義,也因為那丈夫現在可以為妻子做點什麼了:就是代她承受喪親之痛與寂寞之苦。

這些,便已是大家送別時最好的禮物。所謂「」。「贐」者,粵音「準」(jeun2),國語「進」(jin4),給即將遠行的人臨別時的饋贈也。《孟子.公孫丑下》:「予將有遠行,行者必以贐。

2012-05-07

Pet (寵物與生死教育)

註:此文刊載於《香港佛教月刊》第六二四期。

最近社會對兒童哀傷的關注提升了不少,對於兒童哀傷時所產生的生理與行為問題,亦開始正視。不過,處理兒童哀傷與一般處理成人哀傷,有著不少分別,因為兒童對死亡可能有著很不一樣的理解與反應。

三歲以上的兒童開始有「神奇的想像(Magical Thinking; Wolfelt, 1991),覺得親人的離去自己都有責任,結果內心充滿自責與內疚,甚至出現迷信的行為,好像不肯睡覺,怕醒來時親人便會死去。遇上照顧自己的人忽然離去,兒童亦可能會有強烈的不安全感。加上兒童可能無法用言語表達哀傷,以至成人以為他們並不覺得哀傷。結果,兒童只好以生病、不吃、不睡、反叛、不專心上課等方式來回應失喪的感覺。不少成人本身對悲傷亦感到抗拒,可能認為那是軟弱的表現,因而不自覺地暗示兒童不可以悲傷。種種問題,源自兒童對死亡出現的原因、死者的歸宿、以及喪親的經驗缺乏理解,產生了不少的誤會與疑惑。

如果再追溯源頭,兒童對死亡認知的缺乏,是因為家長、學校和整個社會對死亡的忌諱所做成。生死教育面對的問題其實與性教育一樣,大家都選擇避而不談,又或隨便胡謅一些東西來搪塞兒童的問題。也許有些問題,連成人都無法解答。結果到死亡出現時,家長與兒童都完全措手不及。

處理兒童哀傷,早已有不少專書論述;其中有很多建議,好像幫助兒童表達感受、分享哀傷的經驗、與兒童一起回憶過去的美好、保證自己不會同樣地突然離去等等,不少都與處理成人哀傷的方向相類似。然而,在問題的根源,是如何像性教育一樣,推行兒童的生死教育?在此我想先談談面對寵物死亡的經驗。

美國曾經有研究指出,面對寵物的死亡,哀痛的強度與失去親人可能不相上下 (Sharkin & Knox, 2003)。主人內心產生的情緒,好像對失喪感到難以置信、對獸醫感到憤怒、對自己的疏忽感到內疚等等,特別是怕表達悲傷時受到社會的嘲笑,結果不少主人強自抑制,變成嚴重的抑鬱症。再者,寵物的死亡經常牽涉到一個越來越需要正視的問題:是否讓垂死的寵物「安樂死」,亦即人道毀滅?身為主人,要決定為垂死的寵物進行安樂死,那悲痛可以想像。因此,隨著寵物的善終服務開始發展,寵物的骨灰靈位已有出售,寵物離世的哀傷輔導亦已經出現。

既然失去寵物與失去親人的情況如此相類似,我覺得讓小朋友飼養寵物並陪伴他們面對寵物的生死,可以是一個很好的生死教育的開始。首先,小朋友飼養寵物,會學懂為另一個生命負責,並經歷歡喜與擔憂。亦有研究 提到照顧小動物能提升責任感與安全感 (McConnell et al., 2011)。到最後寵物離世,即提供一個難得的機會,讓家長可以為小朋友解釋死亡的真相,陪伴小朋友經歷哀傷,以及鼓勵小朋友思考生命的無常。

最重要的是,千萬別以為小朋友不會懂,也千萬別輕視小動物的生死。我經常認為,能照顧小動物,是我們和牠們一種難得的緣份,和人生裏其他禮物一般珍貴。牠們的出現,也許是業力的牽引,亦也許是牠們要自己的生命,為我們上一課:一次關於信任、無私和活在當下的一課。

當然了,在養小動物之前,要先確認你家裏可以養,並能承諾照顧牠一生,避免將來反種下惡業。今天養寵物有很多選擇,如果屋苑有限制,不一定要養大隻的貓狗,小龜小倉鼠等等亦是不錯的選擇。

參考:
  • Wolfelt, A. D. (1991). A child's view of grief. Fort Collins, Co.: Companion Press.
  • Sharkin, B. S., & Knox, D. (2003). Pet loss: Issues and implications for the psychologist. Professional Psychology: Research And Practice, 34(4), 414-421.
  • McConnell, A. R., Brown, C. M., Shoda, T. M., Stayton, L. E., & Martin, C. E. (2011). Friends with benefits: On the positive consequences of pet ownership.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01(6), 1239-12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