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11-16

Deity (眾神)

上一篇《循環》發布之後,不少人好奇我為何會無聊地計算日月循環?那是因為我剛讀完了一本很有趣的書,叫《白色女神》(The White Goddess)

年輕的時候,我就如很多朋友一樣,非常沉迷武俠小說,由大路的金庸、梁羽生,到民初的還珠樓主、平江不肖生,到新派的古龍、溫瑞安等等,我都有殺錯無放過,甚至在會考試場外,我也是在讀著梁羽生而不是教科書。可以說,我之所以開始學習中國文化也是拜他們所賜。有一天,我在圖書館發現了一本新書,叫《月魔》,作者也是新的,叫黃易。我二話不說便借了回去,不用兩天便讀完了,其中卻有句說話揮之不去:

聖經中的天父,正是男性父親的太陽形象。名作家貴夫士(Robert Graves)在他奧晦難解的巨著《白色女神》(The White Goddess)便是述說在陽明文化底下暗流著的月亮文化,白色女神就是月能文明的象徵,在邪異的宗教中流行,在詩人中流行。

那時的我對信仰的認知只有主日學的程度,對世界宗教一無所知,看見有書談及邪教所信奉的月亮文化,立即十分好奇。要知道,當時像《傅科擺》、《達文西密碼》等這種書並不多。加上年少氣盛,心想再「奧晦難解」也不會難倒我,立即想挑戰一下。於是我拿了僅有的積蓄,跑到平日只看不買的辰衝書局,買下僅餘的《白色女神》。想不到我只讀了一、兩章,便墮進五里霧裏,完全不明所以,結果唯有把書束之高閣。

經過了廿年的積累,我決定再讀這書。它並沒有黃易所說的「邪異宗教」,而是上古對月神的崇拜。要明白這本書,先要明白「神」這個概念是有演變過程的。當一個國家佔領另一個國家後,文化交會,相同功能的神祇便會出現「綜攝」(Syncretism)或「可譯性」(Translatability),像在希臘代表雷電的宙斯(Zeus)便被羅馬的朱庇特(Jupiter)取替了,希臘的赫耳墨斯(Hermes)也成了羅馬的墨丘利(Mercury),上古眾神變成羅馬諸神的情況又叫「羅馬釋義」(Interpretatio Romana)。除了「綜攝」,神祇亦會出現「合併」(Amalgamation),像阿波羅(Apollo),他同時是音樂、詩人、射手、真理、預言、醫術、牧羊等等的守護神,而這些神不少都本是古時的女神。《白色女神》正正就是為湮沒了的女神們申訴,因為除著父系社會取替了母系社會,女神們亦被像男性的神(特別是太陽神)綜攝和合併了。

母系社會是人類早期的社會形態,因為那時我們還未知道新生命需要男人的貢獻,以為只有女人才掌握生命的秘密,於是大部份文明都像蜜蜂或螞蟻一樣,由皇后統治,即一后多皇。後來人類終於明白了男人在繁殖中的角色,父系社會抬頭,女神便被「綜攝」和「合併」成了如太陽神一般的男神,在上古的神話裏被封殺掉。然而,女神一直是詩人們的靈感來源,詩人們不敢忘本,於是在歷代不同的詩裏藏起了女神們的訊息。《白色女神》的作者羅伯特.格雷夫斯(Robert Graves)就是相信自己受到感召,決心把那些秘密重新釋放出來,才寫這本書的。

全書以凱爾特人(Celt)的古老詩歌《大樹之戰》(Cad Goddeu)開始。據某些歷史學家所說,公元前一千二百年前,西歐和中歐大片的土地都是凱爾特人聚居的地方。他們信奉不同的女神,以在不同月份變茂盛的樹木作為她們的象徵,並將這些樹木配對不同的字母。由於古代的一年可以是十二個月,也可以是十三個月(閏月),字母的數量亦跟著改變,慢慢成了二十個輔音。之後,凱爾特人再加上五個響音,成為今天的英文字母前身。後來希臘與羅馬帝國相繼興起,凱爾特人慢慢被趕到威爾斯、愛爾蘭等地,被佔領,女神們亦被羅馬的神祇粗暴地被取替了。格雷夫斯認為寫作《大樹之戰》的中世記詩人塔利埃辛(Taliesin)正是為了保存女神文化而盡最後的努力。塔利埃辛的《大樹之戰》是一句接一句的謎語,謎面是不同的樹木在戰鬥,謎底正是記錄凱爾特人所信奉的女神們以及她們的字母被外來的男性神衹取替。那些響音並沒有加進去,格雷夫斯認為那是因為響音拼起來便正是至高的神的名字(即雅威、耶和華)。

由於原書是在雜誌連載的,格雷夫斯在解謎後繼續分析不同的神話。他認為不同民族的神話都有相類似的主題。書有還有其他不同的解謎嘗試,例如為何魔鬼的代號是666等等。其中,他談及四聖獸的部分我覺得挺有趣。四聖獸(或四聯像;Tetramorph)今天一般是指四福音的作者,即以人代表瑪竇(Matthew)、以獅代表馬爾谷(Mark)、以牛代表路加(Luke)、以鷹代表若望(John)。不少教堂的講經台都有用他們作裝飾。然而,他們原本並不是基督教的符號,而是巴比倫的神祇。其中,「人」本是有翼的蛇:「正如梅瑟曾在曠野裏高舉了蛇,人子也應照樣被舉起來」(若3:14),以至今天我們仍用這符號代表醫學。至於為什麼巴比倫會把這四種動物升格為神話中的神祇呢?那是因為他們代表著天上四個固定星座,即金牛、獅子、天蠍(鷹)和人(水瓶),是地、火、水和風的代表,更是春、夏、秋、冬的標記。由此可見,不少神話與古老的信仰都不外乎是對日月盈虧、四季交替的記錄與讚嘆。不少數字、符號和象徵等等,也只不過是天文知識的代代承傳而已。

2022-11-13

Collapse (FTX之死)

剛開始在德勤創立亞太區區塊鏈實驗室的時候,我已經堅持不做加密貨幣的業務,亦不斷在不同場合叫大家不要投資,甚至當內部的高層給我壓力時,我也是一步不讓。這是因為我認為匿名的加密貨幣交易,是罪犯洗黑錢的天堂,所以我一直只專注於企業區塊鏈的應用。

由於加密貨幣的交易是匿名的,所以很多網上的欺詐、勒索、甚至暗網上的買兇殺人,都以此作為支付方式,特別是比特幣和以太幣這些流動性較高的加密貨幣。罪犯犯罪後得到的比特幣,並不能用來吃飯,除非有投資者用現金去買他手上的比特幣。所以每一個買加密貨幣的人,其實就是在為犯罪者提供流動性。

到非同質代幣(NFT)這種數字資產出現的時候,我立即想起傳統用古玩洗黑錢的手法:罪犯的僱主可以用很低的價錢把古玩賣給罪犯,到罪犯完成任務後便用高價賣回給僱主。同樣的操作也可以用來走資,讓貪官把黑錢跨境送到海外。由於古玩都是獨一無二的,各花入各眼,你用什麼價錢交易並無標準,於是便能輕易通過收入來源的審查(Source of Fund Proof)。NFT會讓這種洗黑錢方法變得更容易、更高速、更安全。所以當我為企業做這一類項目時,必須非常注意「瞭解你的客戶」(Know Your Customer)的設計。投資者則必須清楚代幣背後資產的真實價值。就像你買了一首歌的代幣,是否便等於你擁有那首歌的版權?若有人把物業代幣化,說會把租金分給持幣人,你又如何肯定他真的擁有該物業的業權?若他收租後不把租金分給你,你能追討嗎?又有什麼方法在他用代幣集資後便把物業賣掉?若他要先集資才買物業,那這是否非法集資?如何保證集資後他不會捲款而逃?這些風險並不是構建一個網站,然後侃侃而談便能解除的。


可惜隨著經濟大環境變差,數字資產的交易成了支撐金融發展的其中一個重要支柱。今年香港金融科技週便邀請了FTX的創辦人SBF(Sam Bankman-Fried)作為主講嘉賓之一。但之後兩星期不到,FTX就破產了。FTX當初在香港成立,後來搬到巴哈馬,曾經是世上第二大的加密資產交易平台,排名僅次於幣安(Binance)。 為何FTX會破產呢?以下是網上公開的資訊加上我的一些估計。

一直以來,在區塊鏈上進行數字資產的交易,都要付很高的交易費(像在以太坊交易,需要用以太幣支付交易所需要的Gas),因此當交易所的客人要買賣數字資產時,像FTX這種交易所並不會真的幫客戶買賣,而是先在客戶之間配對買賣的交易,才再把淨倉位拿到市場上平倉。我們稱這些交易所為「造市商」(Market Maker),這樣交易費便能大大降低。FTX為此發行了一種加密貨幣,叫FTT,讓客戶在付交易費時用作支付的方式(等於讓客戶預購未來的交易費),費用便能打折。不過,對造市商來說,有一個很大的誘惑:就是完全不平倉,和客人對賭。若你認為加密貨幣會升,當客人要賣的時候,你會裝作已經賣掉,在賬面上讓客人看見現金,實際上卻依然持有大量的加密貨幣,即所謂「坐盤」。因此,傳統的造市商必須控制客人的資產與公司手上的資產之間的缺口,絕對不可以超過儲備所能支持的額度。

這次FTX的倒閉,導火線是對手幣安的突襲。幣安在FTX初創時,也有入股,因為他們關係很友好。後來當他們成了世上最大的兩個交易所時,一山不能藏二虎,幣安便決定退股。FTX沒有讓幣安拿回所有的錢,而是一些現金加上值廿億美金的FTT。到了十一月二日,加密貨幣資訊網CoinDesk上流出文件,懷疑SBF自己的對衝基金公司(Alameda Research)買入了大量的FTT,即是懷疑SBF用基金客戶的錢去托高自己另一間公司(FTX)的市值。

幣安於是宣稱要拋售手上這些FTT,造成市場恐慌。開始時大家以為SBF的對衝基金有能力托市,怎料那公司的資產真的含有大量FTT,在FTT價格大跌的情況下(一天蒸發了六十億美元),對衝基金資不抵債,隨時破產。幣安想著自己奸計得逞,應該可以輕鬆地把最大對手吞併,於是宣布收購FTX。就在幣安進行購併時,卻又發現FTX並沒有清楚地把客戶的資產與公司的資產分隔開來,那本是(坐盤)造市商慣常的做法。換句話說,FTX拿了客戶的錢去賭錢,輸太多了便無法填回資金的缺口。幣安看見這個無底深洞(八十億美元),立即取消收購,FTX唯有破產。作為有限公司,還要跑到巴哈馬註冊,相信SBF會毫髮無損,繼續享受富裕的生活(估計他會損失94%身家,卻仍餘下9億美金資產)。曾經用交易所洗黑錢的罪犯,亦早已拿著現金享受人生。真正損失的,就只有普通的投資者。大家不單止輸了錢,還間接地幫助了罪犯。所以我才一直這麼反對大家投資毫無監管的數字資產市場。

金融業有著諸多的監管要求,大家都覺得十分煩厭。然而,這些要求都是從過去百多年間一個又一個的金融危機裏積累下來的教訓。數字資產從業員想把一切推倒重來,等於要重新交過學費,最終卻是由無知的投資者來買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