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條農村,靠種菜為生。他們最年長的,自願做了村長,但實際上沒甚麼要幹的。由於風調雨順,大家安居樂業,對村長亦很尊敬。不久,村長死了,他兒子接任,卻遇上連續幾個月的大雨,把很多菜都淹死了,全村淪為澤國,只有幾家剛巧種水稻的,有所收成。
那些「有米的」(Haves) 於是聘用一部分「沒有的」(Have-Nots) 來幫忙收割。被聘用的再也沒有時間耕自己的田,從此住在柴房,靠最低工資度日。那些年老體弱的,沒有被聘用,則連飯也沒得吃。收成完畢,只有夠半條村吃的米。結果米價大漲,地主大賺,有工開的勉強餬口,無工開旳淪為乞丐。
為了大家都有飯吃 (目的),大牛提出從地主的米裏抽出一半,平均地分了它 (手段);村長則提出從鄰村購入米糧 (手段)。大家決定支持村長的方法。不過外地米還沒到,米價便立即大跌。地主沒錢賺,便不再出糧給工人,結果工人和乞丐都沒飯吃。
村長發現這個行不通,立即取消所有訂單 (手段),並開了個村民大會,想辦法。但每想到一個辦法,大牛就出來質問細節,總之就不讓大家討論 (手段)。原來他仍是堅持要分了地主的米。結果大家繼續捱餓。
鄰村由於沒有遇上大雨,很富裕,於是反過來買米。地主見人家出的價錢高,於是他們想,如果把米都賣給鄰村 (手段),這個村子不是會更富裕嗎?那大家便不用捱餓了。結果幫他們耕田的工人薪水都真的升了,卻仍買不到米,因為米更缺了。
在長期吃不飽的情況下,工人和乞丐便一起怪村長。認知心理學有所謂「歸因偏差」(Attribution Bias):就是當自己成功的時候,歸因於自己的努力;別人成功的時候,歸因於時勢;相反,當別人犯錯的時候,歸因別人的意圖;當自己犯錯的時候,卻歸因於意外。
由於歸因偏差,地主覺得他們所得的,都是自己努力得回來的,而工人和乞丐一樣,因為懶才沒得吃。工人卻覺得,自己辛勤工作,連吃也吃不飽,實在不能接受。問題一定是出自村長。而村長之所以讓他們捱餓,是因為他是世襲的,沒必要理會他們的死活。所以只有當村民有權更換村長時 (手段),村長才會真的為村民服務。
在大牛的帶領下,大家於是圍堵村長的家 (手段),不讓他買米吃飯,要求他下台,要求再選村長。
村長見場面失控,於是招募一班年輕人作糾察隊來維持秩序。他們不少都來自工人和乞丐的家庭,並不真心想和自己的同胞打起來。村長於是利用「史丹福監獄實驗」(Standford Prison Experiment) 的方法,讓他們穿上制服,拿上武器,再給他們一個光榮的入隊儀式,讓他們牢記村莊的和平與安定 (目的) 是大家都渴望與珍惜的,值得用武力 (手段) 來維護。
過兩天,糾察隊便開始毆打圍堵村長家的示威者。如「米爾格倫實驗」(Milgram Experiment) 證明的,他們不會覺得有死傷是自己的責任,而是當權者 (村長) 的責任,於是他們使用的武力亦不斷升級。
跟「羅伯斯山洞實驗」(Robbers Cave Experiment) 一樣,整個村慢慢分裂成支持秩序 (目的) 與糾察隊的「藍派」與支持人人有飯開 (目的) 與示威者的「黃派」。沒有人懷疑「秩序」與「開飯」這兩個大目標,但藍派大罵黃派擾亂治安 (手段),黃派則大罵藍派濫用暴力 (手段)。藍派亦批評大牛搗亂議事廳 (手段),黃派則批評藍派讓鄰村來買米 (手段)。直到後來,無論對方提出的有無道理,都一定是錯的:因為一方批評的,是對方的手段;另一方辯護的,是背後的目的。
不管大家爭拗的是什麼,由於糾察隊每天都在打示威者,糾察隊隊員為使他們的行為與他們的想法一致而不至出現「認知失調」(Cognitive Dissonance),他們全都支持藍派的說法。有個別懷疑的,竟受不住壓力自殺了。
現在,問題的關鍵是:為了崇高的目的,是否可以不擇手段 (Does the End Justify the Means)?你若認同,便是功利主義者 (Utilitarianism)。你若不認同,堅持飯可以不吃,但人性中的「真、善、美」不可以失去,那你便是個德性倫理論者 (Virtue Ethics)。極端點,如果殺一個健康的人,把他的器官捐出去,能救活另外五個人,我們殺不殺?
藍派和黃派在目的上其實並沒有區別。大家要的都是村民安居樂業。分別在於手段。有些手段,是出於對經濟學的無知;有些手段,則是出於「習得性失助」(Learned Helplessness)。後者的意思是:當一個人試過很多方法都不成功時,便會引發一些沒建設性的行為,例如搗亂議事廳,又或者什麼都不幹,成為「廢青」。
走了這麼遠的一條路,回頭再看,全因為一場大雨,讓田地不再適合種旱稻,只能種水稻。不過大部分村民沒有技術,也沒有種子。村長若想到幫這些村民改種水稻,情況便不會每況愈下,村民也不會關心村長是如何選出來的。
據說有條村也遇上水災,村長二話不說,逼迫所有村民種水稻,把反對的村民都鎖起來。結果避過了一場災難,大家都豐衣足食。那村長看見這條村變成這樣,忍不住說了一句:「笨蛋,問題在經濟 (It's the Economy, Stupid)!」
10 則留言:
哈哈, 終於等到你寫這個topic了 :)
哈,我很多想法看來早已不合時宜了,所以都不想寫了。這篇也只是遊戲文章吧。還是你的影評有價值有建設性。我才看了《失蹤罪》呢 :)
喜歡嗎 ? 我好喜歡失蹤罪呢 :)
我本來想問你從"共業"角度看遮打運動呢件事呢。我得半桶水, 唔識點apply。
喜歡,雖然未有如《七宗罪》與《博擊會》那樣拍案叫絕。男主角的演技是一流,那副無辜卻表達出不屑的表情,的確是大部男人的死因。
「共業」嘛,不過是一個籠統的名詞。一個如此規模的事件,背後當然有很多成因啦。
"走了這麼遠的一條路,回頭再看,全因為一場大雨,讓田地不再適合種旱稻,只能種水稻。不過大部分村民沒有技術,也沒有種子。村長若想到幫這些村民改種水稻,情況便不會每況愈下,村民也不會關心村長是如何選出來的。" 唔明白這句意思,衷心求教。
小丁:
當大家都有飯開有房子住、高床暖枕的時候,是不會上街的。就像法國大革命,暴民上街時喊的不過是「麵包」,最終卻迫國王下台了,還把他斬了。
英治時代的香港是沒有民主的,但香港卻是中國與國際貿易之間的咽喉,可謂坐收買路錢,單是靠貿易配額便已賺了不少。後來因為人民幣的管制,香港又成為了內保外貸等政策的橋樑,助長了金融業。然而,這些賺錢的方法慢慢隨著國家對外開放而息微。當阿里巴巴不在港上市、上海自貿區逐漸成熟後,香港便什麼優勢都沒有了。就像氣候改變了便不能再種舊有的農作物,要改種新的了。
可惜,香港人在回答「誰搬走了我的乳酪」時,矛頭卻指向了政制。我也支持民主,但遠水不能救近火。就算今天學生爭取到普選,明天他們還是付不起首期找不到工作養不了家。就算拉布爭取全民退保,也不過是朝四暮三。
反觀一些地方像新加坡,透過近乎獨裁的手段,迫使銀行合併、建立高科技產業、主導旅遊發展、壟斷房地產,讓人民貸出公積金買房子等等,由於一黨專政,沒人敢在議會提出反對聲音,效率其高,讓人側目。當然了,這樣管治,大大扼殺了自由市場的創意,亦抹殺了人民的言論自由。結果除了管治班子,大部分是愚民。
我不是政治哲學家,不敢說什麼政制才是最理想。不過我在很多國家工作過,不少是民主國家,經濟卻爛透,政府腐敗得讓人髮指。
香港人要回復以往的優越生活,從佛家哲學來說,便是要忘記自己是香港人,思想要「無差別」。只要大家接受自己是中國人,想東西不是只想香港,而想全國,那便海闊天空了。很多年前便已有廠家北上,建立跨境物流鏈。他們是唯一仍生存的企業。找不到老公的,放眼神州,才俊彥士多的是。香港人與上海人結婚,不比重慶與浙江分別大。放下我執,放下無意義的優越感,才能為下一代建造更好的生存環境。
我是比較幸運的,長期出差的機會,讓我把身分認同成「亞洲人」而不是「香港人」(還未到「地球人」的地步)。這樣看東西便闊多了,改善生活的路亦多了。
Paul
寫得太好了
最後一句道出了問題核心
明白了,謝謝。
些些透徹解釋, 學會了很多 :)
讀罷非常有啟發,胸懷和眼光。
發佈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