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02-24

Upanishad (奧義書)

古時人類崇拜不同的神祇,諸如雷神、河神、太陽神等等,都是大自然不同的力量,目的也不外乎讓一家溫飽和平安。從這些崇拜中,人類發現出一整套儀式、經文、咒語等等,並衍生了祭師階級,世世代代熟讀這些儀軌。猶太人有肋未(利未),中國人有儒道,而印度人則有婆羅門(Brahmin)。婆羅門用的經書,叫《吠陀》(Veda)


然而,隨著人類文明的發展,有思想的人開始質疑這些儀軌的效益、大家所崇拜的神的本質以及人生在世的意義。大家都熟識挑戰神諭的蘇格拉底、挑戰婆羅門的佛陀、挑戰司祭與經師的耶穌等一代宗師與教主。他們提出了人的尊貴,指出我們不只是眾神的玩物或芻狗,而是有能力脫離生死的生命,甚至是神所鍾愛的兒女。不過,早在這些偉大教主出現之前,印度便出現了一系列的文獻,統稱《奧義書》(Upanishad)


《奧義書》的意思,是「坐在(師傳)身旁」,亦即「祕傳」的意思。《奧義書》是吠檀多派(Vedanta)的經典,「吠檀多」即吠陀的終結或終極。吠檀多派的另一經典則為以前介紹過的《薄伽梵歌》(Bhagavad Gita)。就如其他神祕主義經典,《奧義書》只傳兒子與入室弟子,因為其內容挑戰了當時主流的祭師與當權的階級。那麼《奧義書》究竟說什麼呢?


一句總結,《奧義書》是最早的「泛神論」著作,大約成書於公元前七世紀。所謂「泛神論」,即萬物皆神,而這也包括你與我。我們既是神的一部分,死後自然也歸於神,屬於永恆的一部分。這個神,在《奧義書》中被稱為「梵」(Brahman),而我們的愚痴,在於以為自己與梵是對立的,有自己的「自我」(Atman),並傻傻地去四處尋找神,而神卻「不是這個,不是那個」(neti neti;《大森林奧義書》2:3:6),就在我們心中。


我們今生要做的,便是理解「自我」就是「梵」就個真理,就像耶穌所說的:「我在父內,父在我內」(若14:11)一樣。基督宗教的聖體聖事叫「Communion」就是與耶穌共融,耶穌是頭,信徒是身體;修和聖事中補贖叫「Atonement」,即「At-One-ment」,也就是與神重新結合為一。保祿宗徒有這麼幾句,幾乎與《奧義書》所寫的意思一樣:

「這一切原是未來事物的陰影,至於實體乃是基督。不可讓那甘願自卑而敬拜天使的人,奪去你們的獎品,這種人只探究所見的幻象,因自己的血肉之見,妄自尊大,而不與頭相連接;其實由於頭,全身纔能賴關節和脈絡獲得滋養而互相連結。」(哥2:17-19)


因此,我們可以憑著默觀「自我」,到達神那裏:「正像蜘蛛沿著蛛絲向上移動,正像火花從火中向上飛濺,確實,一切氣息,一切世界,一切天神,一切眾生,都從這自我中出現。」(《大森林奧義書》2:1:20)。能體會到「梵我合一」就能得解脫:「這是自我。它不死,無畏,它是梵。這個梵,名為真實。」(《歌者奧義書》8:3:4)讀畢《奧義書》,會有找到世間一切神祕主義的源頭的感覺,無論是後來的佛教、基督教、甚至新紀元運動等內容,都能在《奧義書》中找到雛型。


譬如「不可目睹,不可言說,不可執取,無特徵,不可思議,不可名狀,以確信唯一自我為本質,滅寂戲論,平靜,吉祥,不二。」(《蛙氏奧義書》7),是不是很像龍樹《中論》的皈敬偈?不過,佛教雖然承繼了奧義書中業報、輪迴和解脫等觀念,但並沒有接受「梵」和「自我」或「梵我合一」等思想,以「涅槃」作為解脫的終點。至於如何修至「梵我合一」,《奧義書》提出的方法也是後世瑜伽的雛型,好像《彌勒奧義書》便描述了六支坐法:「調息、制感、沉思、專注、思辨和入定。」(6.18)


知道自己來自神,最終會再與神合一,是莫大的安慰,從此便無畏生死。所以哲學家叔本華才會說:

「在世界上,沒有比研讀『奧義書』更令人受益和振奮的了。它是我生之慰藉,也將是我死之慰藉。」

“It is the most rewarding and the most elevating reading which there can possibly be in the world.  It has been the solace of my life and will be of my death.” – Arthur Schopenhauer, Parerga, 2, 185.


2025-02-16

Poverty (貧窮的根源)

最近特朗普當選,美股大旺,不少人狠狠撈了一筆,喜氣洋洋。我不少朋友都是特朗普與馬斯克的支持者,所以對於現在的發展,我一般不會置喙。然而,特朗普的政策,我覺得太過傾斜往資本家,即特朗普與馬斯克之輩。先不說退出人權或環保等組織,單是加關稅,表面上增加美國企業的銷售,提升工薪與稅收等,但無可避免地會導致通貨膨脹,百物騰貴,最終小市民仍是窮了,只有大老闆們像特朗普與馬斯克等能「殘民以自肥」。到這個通貨膨脹出現時,就不是加一點息口便能解決的了。


有朋友說,加關稅至少讓各國元首願意找美國談判,這我是同意的。不過,透過自身的富強去欺壓別的國家,再加上退出在人權或環保等議題上的合作與支持,在在削弱了美國的「軟實力」,長遠來說,就是把世界秩序的領袖地位拱手讓人,如中國。這在《強權者的道德:從小羅斯福到川普,十四位美國總統如何影響世界》(Do Morals Matter?: Presidents and Foreign Policy from FDR to Trump)有詳細的討論。作者約瑟夫.奈伊(Joseph S. Nye, Jr.)回顧過去七十幾年來,美國外交的得失,從意向、手段和結果三方面來評分,並指出特朗普這種民粹主義者赤裸裸地聚焦在美國(甚至自身)的利益,對美國的長遠的傷害有多大。


近年,由於哲學的訓練,我多讀了政治和經濟的著作,其目的是想理解貧窮的成因與解決方法。疫情時候,我讀了威廉.福爾曼(William T. Vollmann)的《窮人》(Poor People),並把這本書放在書架的當眼處,提醒自己讀書除了正心修身,也得要經世利民。要做到「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也許不易,但要避免「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應該不難吧?我們有那麼多的政府補貼、國際援助、慈善組織等等,為什麼貧窮一直持續下去,甚至代代相傳?


對此,阿比吉特·班納吉(Abhijit V. Banerjee)和埃斯特·迪弗洛(Esther Duflo)為我們提供了答案。在他們的《貧窮的本質:我們為什麼擺脫不了貧窮》(Poor Economics: A Radical Rethinking of the Way to Fight Global Poverty)裏,解釋了窮人每天的日活與所面對的選擇。不少我們認為理所當然的幫助,根本於事無補。譬如說,提供免費疫苗,家長們卻拒絕為孩子接種;提供免費避孕,家長們卻堅持超生等等。要解決貧窮,必先找出它的根源。至於我一直透過金融科技來推動的微貸與微保險產品,書中亦指出了不少實際落地的問題,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的。歸根究底,就是我從沒有和窮人一起生活過,所以對他們心裏的想法或迷思(甚至是迷信)並不瞭解。書中最後提到了政治制度的問題,介紹了另一本書,作者認為太悲觀,我卻覺得很有意思。

那就是戴倫.艾塞默魯(Daron Acemoglu)和詹姆斯.羅賓森(James A. Robinson)的《國家為什麼會失敗:權力、富裕與貧困的根源》(Why Nations Fail: The Origins of Power, Prosperity, and Poverty)。書中引用了全球幾十個國家、幾百年來由貧到富又由富到貧的歷史進程,從而字字鏗鏘地推翻了眾多對貧窮成因的解釋,諸如資源不足、文化保守、領導無知等等。作者指出,貧窮的成因只有一個:「汲取性制度」(Extractive Institutions),而國家繁榮則來自「包容性制度」(Inclusive Institutions)。簡單來說,「汲取性制度」就是有一群菁英份子(像南非的白人)或寡頭政治家(即獨裁者),不斷剝削人民的權利、財產、甚至性命,真正殘民以自肥。他們最害怕的就是「創造性的破壞」(Creative Destruction),即因著科技的進步而威脅到他們的權力。由印刷術、蒸汽機、互聯網、社交媒體到今天的人工智慧,基本上都是「創造性的破壞」。一個「包容性制度」有著人民各階層的代表,自然會接受甚至推動創新。但一個「汲取性制度」卻不希望這些創新製造出能挑戰自己地位的新菁英階級。後者對人民財產的不尊重,諸如公然霸占人民土地、國營的獨市貿易局、央行大量印鈔等等,最後亦削弱了激勵人民生產的動力。這些手法雖有不同,結果都是把人民財富換移到當權者手上。



不少朋友相當支持獨裁政府,認為它們更高效,經濟發展亦更迅速。《國家為什麼會失敗》裏亦舉出了蘇聯早期的成就作參考。事實上,蘇聯的確比美國更早讓人飛出太空,而一定的中央集權也是必需的,否則國家會陷入無政府狀態,無法保護人民財產,人民只會更悲慘。然而,這種所謂「威權增長」(Authoritarian Growth)只是短暫的,只見於遠遠落後他國的國家,只能快速「趕上」(Catch Up)而不能持續。這些國家沒有「包容性制度」,沒有監督權力的傳媒,沒有穩定的財產權,也就沒有鼓勵與保護「創造性破壞」的能力。書的最後亦從宏觀角度解釋了國際援助的不可能,以及透過現代化理論去「設計繁榮」(Prosperity Engineering)的虛勞無功。書的最後一節是「授權」(Empowerment),也就是讓更多的階層有參與發聲與決策的機會。要轉變,除了法國大革命般血流成河的方式外,也有循序漸進的變革,如英國的光榮革命、美國的人權運動以至近代巴西總統盧拉(Lula)的改革,都讓人非常振奮。這是一個需要時間的進程,不少國家亦用了幾百年才能成功轉形。我亦衷心希望祖國能向這個方向邁進。


有幸生於富裕的社會,趕上經濟起飛、教育普及、科技爆發的年代,每當看見其他族群的不幸,都不禁想起耶穌的一句話:

「你們富有的是有禍的,因為你們已經獲得了你們的安慰。」(路6:24)

所以希望有一天,大家在暖衣飽食外,也能帶著四無量心,找到一些方法去回饋社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