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並不存在。枱上的木碗、手裏的木筷、坐著的木椅都存在,「木」並不存在。
「樹」並不存在。窗外的橙樹、園裏的松樹、門前的影樹都存在,「樹」並不存在。
由不存在,變成存在,就是把「樹」這個「概念」跟「木」這種「材料」結合在一起。然而,是什麼把它們結合的呢?
木椅是匠人用斧、鑿、銼等工具,加上心思勞力做出來的。那松樹呢?松樹的匠人在哪?
科學家說,是「隨機」。大爆炸時,不同的「材料」隨機組合。沒有成形的,自然消失。「恰巧」成形的,變成越來越複雜的結構。
不同的結構,又「隨機」地進化,「恰巧」變成了生命。生命繼續「隨機」變化,在數以億萬計的可能下,在簡單的汰弱留強下,「恰巧」孕育出智慧。
科學家迷信「隨機」。他們相信如果我們把一疊樸克牌拋向空中,只要拋很多次,總有一次落下時排成同花順。
道家不想這個問題。由無到有,只是三個字:「無生有」;由簡單演變成複雜,也只是四個字:「三生萬物」。如果這一刻的「無」,能生出下一刻的「有」,那這一刻的「有」,亦能隨時隨地變成「無」。今天你身邊的一切,明天隨時隨地消失無踪。因此不要執著,不能執著。
佛家認為,「樹木」跟本不存在。「樹木」是因緣和合而生,是陽光空氣與水相遇,是樹幹樹葉樹根的集合,拆開來便不是「樹木」。但為什麼樹幹樹葉樹根會集合在一起?為什麼陽光空氣與水生出的是一棵樹而不是一匹馬?有佛學家提出,那是因為種子有「樹」的「自性」,因此不會變成馬。又有佛學家提出,上一刻的存在是下一刻存在的因,下一刻的存在是上一刻存在的果。剎那生滅。這些都無法解釋為什麼「自性」能由無到有?為什麼上一刻的存在在下一刻又會消失?
神學家認為,由「樹」變成「窗外的橙樹」,多了一個東西。他們叫這個多了的東西「存在」。今天的花朶明天變成塵土,是因為「花朶」失去了一個東西:它失去了「存在」。儘管這朶花仍然存留在我們的記憶裏,這朶花確實已不存在。這個叫「存在」的東西,他們稱之為「神」。
因此,「神」不是一個長著長鬍子的爺爺,也不是在創世時的鐘錶設計師,在啟動鐘錶後便撤手不管。「神」是每分每秒在供應著「存在」這東西的源頭,也是想出「樹」或「馬」等概念的設計師,亦是把松樹造出來的匠人。所以,討論「神是否存在」是沒有意義的。因為只要把「神」定義好,命題便變成「存在是否存在」,即「X = X」。
「新紀元」經常把整個世界與存在等同「神」,這就墮入了泛神論,一花一草都變成了神。然而,世間萬物都在變化,都在向著真善美前進;「神」卻是「真善美」的標準,是完美,亦因此永恆不變。不變的東西不能等同會變的東西。所以世間存在物不等於神。神是世間萬物背後的「存在」,是一匹馬有而獨角獸沒有的那東西,是無中生有的力量。
近代哲學家認為,神是人想像出來的,目的是讓自己感覺良好。馬克斯因此主張信仰是窮人的鴉片。也許,一個救苦救難的神是人的想像,一個推翻地上暴政的神也是人的想像,但「存在」並不需要想像。
在聲稱自己是「信神者」或「無神論者」前,在與人家辯論前,先把「神」定義好是最重要的。